饭后,李太后给觉悟,觉树两人安排了落脚的地方。
王淑蓉领着两人走到一处幽清的地方,院中一环水假山长满青苔,旁边棵棵细竹随风沙沙作响,又偶有几只小鸟歇息其间。
他们顺着走廊走近一排房屋,王淑蓉把一房门打开,三人走了进去,她说:“这地方,是太后平时来静坐诵经的地方,经常打扫,你们两人暂且住下。”
觉悟双手合十,作揖,道:“多谢施主,有劳了!”
觉树说:“多谢!”
王淑蓉笑着点头示应,转身走开了。
觉悟扫视了一遍屋子,说:“没想到,这位皇太后竟也是佛家的信仰者。看这里的装潢,素朴之中透着华贵,是对我佛的尊重和敬仰。”
觉树笑着说:“如此简单的布置,怎有你说的那般蕴意?”
觉悟走近前面的佛像,说:“你看这佛,面容透着神奕,经过精雕细琢,眉目如此传情,衣袂似得风中飘逸,逼真至极,还有这像面的金,都不知道比咱们寺里的好上多少倍了。”
他顿了一会儿,又摇头说:“毕竟是皇宫,实在比不得,比不得!”
觉悟看着屋里的帘幔,又说:“这素幔的色彩单调,却又不是粗麻织做,还有这几盆兰草,添得可真谓点睛之笔,兰草如此精神,想来是有人经常照料。”
觉树重新审视了一遍他口中所言之物,又说:“被你这么一说,我确实觉得这,是有那么点意思。”
觉悟深吸一口气,走向床榻,往上面盘腿一座,拿出佛珠串,闭着眼睛,开始念经。隐约中,他听见了讥笑声,他睁眼一看,原来是觉树正捂嘴作笑。
觉悟疑惑地看着他,说:“你笑什么?”
觉树走近他,说:“瞧你这身服饰,搭上你这般姿态,真的违和得让人发笑。”
觉悟把头上的帽子一摘,露出光头,顺了顺衣襟,说:“闭嘴,有何可笑!”之后又闭上了眼,念诵起来。
觉树冷静地看着觉悟,微微扬嘴一笑,心想:此刻看来,这小和尚竟还有几分让人欲羡的姿仪。然后又低头,微微把头一摇,痴笑一声。
与李太后诉过衷肠,觉智身着以往在皇宫之中行走的便服,走向慈庆宫。
听到门外有人道:“皇上驾到,叩见圣上!”仁圣太后激动得从座上站了起来,忙在宫女的搀扶下,走过去。
没走出几步,觉智便满面笑容,急匆匆地跨步进了屋,仁圣太后一瞧,是当初那个在自己身边话语连篇,逗趣有乐的朱翊钧,他走近躬身道:“拜见母后!”
陈太后笑着忙去抬起他的手,说:“行了,快起来吧。”
觉智扶着陈太后回到座上,说:“许久不来见陈母,母后身体如何?”
陈太后说:“尚健朗,只是你不来这慈庆宫,时间久了便觉得无聊。昨儿,大学士向众人道,你骑马伤了腿,刚见你健步如飞,想是好了。”
觉智一愣,之后笑着说:“是,是好得差不多了,这不,一好就来向陈母报平安了吗!”
陈太后拉着他的手说:“无碍就行!今天,宫里请了一个戏班子,你不是也爱看戏吗,正好,你同哀家一起去看看,兴许你喜欢。”
觉智笑着说:“好,就同陈母前去瞧瞧。”
天空近了夜色,陈太后拉着觉智的手和一群宫女太监走进场子,场内灯光四起,觉智远远看见前面一个略微熟悉的身影,头戴凤冠,衣襟端贵,领着里面所有的人迎着自己躬身作揖道:“参见太后,皇上,臣妾请安!”
陈太后说:“起身吧!”所有人就又各忙各的去了。
陈太后走近,说:“皇后也来了。”
王皇后(王喜姐)笑颜,说:“是,太后,这边请。”
陈太后把双手一交叠,搭在一起,和觉智一起走向前面的椅子。王皇后看着他从自己身边走过,就连一眼都未正瞧过自己,于是心中酸涩无奈。
入座后,陈太后对身边的觉智说:“戏马上就开始了,哀家叫人去请你母后来。”
觉智说:“不必,母后不喜欢这种场面,更何况她若知道朕没有在文书房,却在这里看戏,定又要罚朕了。”
陈太后一笑,说:“放心,有哀家在,她罚不了你的。”又说:“既然她不喜欢,也罢,有你陪陪哀家就行。”
觉智扭头不经意看了一眼王皇后,一直看着他的王皇后对他微微一笑,觉智却马上冷面转头,陈太后见状,问到:“怎么了?”
觉智微微作笑,说:“没事。”
陈太后看着王皇后,对觉智说:“她可是你的皇后,都已经三年了,你就不该依旧对她如此冷淡。”
觉智说:“都只是母后的意思,于朕,当初母后本不应不过问朕的意见,就选了皇后,于她,对朕而言,就是陌生人一般。所以,早早选后,此行本就不该!”
陈太后看着他,也只是摇头叹气,无话说出口。
这时,一群穿着戏服,着戏妆的人走上了前台,开始表演。
戏里的故事讲述一书生赴京赶考,途遇一女旦,两人相犀,原此女是一妖物,抹去书生记忆,忘却赶考之事,多年后,书生巧遇神灵,恢复记忆,回到家中,可等待自己赶考归来的唯一亲人,母亲已经去世,书生痛哭流涕,后悔莫及,郁郁而终,女妖为了赎罪,化作一长生鸟,于他母子的坟前口衔枯枝落叶,食虫蚁兽,直至永久。
戏子表演得让不少在看的人掩面落泪,觉智也看得出奇,没想亥时就快到了。
觉悟游走在园中,步履急促,说:“眼看这时间已到,怎么还不见人来。”
觉树说:“你这样急,也急不来。”
觉悟说:“还说让我们就在这等他,可时间不等人,都这会儿了,估计是忘了。也是,连自己的命都能忘的人,独他一人了。”
觉树说:“可能是有什么事给耽误了吧。”
觉悟一跺脚,说:“不行,我得去找他,万一出事。”
觉树拦住他,说:“哎!这皇宫如此之大,你上哪里找,我身手方便,我去!”说罢,便拔腿跑了出去。
觉智告别仁圣皇后,离开慈庆宫,走在回到乾清宫的路上,看着就快走到门口,对身边的几个宫女和太监说:“你们下去吧,朕自己进去就行。”
看着宫女和太监作揖后离开,没了身影,便转向,疾步朝慈宁宫走去。
走到慈宁宫,安静非常,他抬头看见皓月当空,说:“亥时已过一刻,定要来得及啊。”
他继续快步走去,慢慢地,他感觉到心口的位置在隐隐作痛,觉智依旧快步走着,很快,痛感便让他停下了步伐,他一手扶着走廊上的柱子,一手抚着自己的心脏,脸上的苦态,可见他的痛极,觉智一咬牙,从怀里拿出汇善给他镇宁丸,倒出几颗后,猛地往嘴里一塞,再狠狠一咽,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靠着柱子,头上开始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他看见前方有灯笼的亮光,于是用尽气力,却还是很小声地喊到:“来人,来人呐!”
亮光走近,是一女子的声音说到:“谁,是谁在那里?”
她把灯笼靠近,一看,吓得双膝跪地,说:“皇上!皇上……您怎么在这儿?这是怎么了?”
觉智一看是王淑蓉,咬牙说:“别喊,觉悟,带我去......找他。”
王淑蓉一点头,似哭非哭地扶起觉智,把他的手往自己的肩上一搭,架着他往觉悟的住处走去。
王淑蓉喘着气,啜泣着。觉智努力表示很没劲地说:“你哭什么?别哭了。”
王淑蓉说:“第一次看到皇上这个样子,奴婢害怕。”
觉智说:“没事,别怕。”
她手上的灯笼不停的左右晃动,到处跑了一圈的觉树看着灯笼晃得出奇,于是又跑了过去,只见王淑蓉身边的觉智满头大汗,苍白的嘴唇被他自己咬得血流而下。
觉树二话没说,便过去,把觉智往自己的背上一背,迅速跑去,看着觉树和觉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自己的眼前,王淑蓉抹着脸上的泪水,打着灯笼跟了过去。
鲜红的血顺着觉智的下颌滴在觉树的肩上,浸染了他的白色衣领。
房门“嘭”的一声重重向两边一靠,手中紧握佛珠串的觉悟吓得愣了一下,瞪大了眼睛看着觉树将觉智背向床,觉悟快步走过去。
觉树把他一放,对此时已被觉智面容吓住了的觉悟说:“快!”
觉悟一缓神,忙打坐,觉树扶着意识模糊的觉智,把他的上衣一脱尽,看着一团团黑烟正从他的心脏往外扩散,觉悟又被吓得愣住,心想:怎么会这么严重?
觉树又叫到他:“觉悟!”觉悟使劲把眼一闭一睁,迅速把架有佛珠串的右手抚向已被黑烟包围的心脏,紧贴着发烫的皮肤,闭着眼睛,念诵驱邪咒。
黑烟缠绕着觉悟的手,不停地干扰着他的注意力,觉悟努力聚神,念完一遍驱邪咒,觉悟的额头已经被汗水浸湿,他睁眼看见一缕金光从汇善的佛珠串中溢出,慢慢包围那些黑烟,将其消灭。
可是金光太少,湮灭的速度赶不上黑烟扩散的速度,于是觉树又说:“再诵一遍!”
觉悟又闭眼,默诵驱邪咒,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滚动而下,绕过眉眼,从睫毛滴落。
又一遍驱邪咒念完,便有更多金光从珠串溢出,把觉悟的手照得透亮。
这时,门边站着的王淑蓉,张着嘴巴,瞪着眼睛,双手紧紧扶着门,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
没一会儿,金光吞噬了黑烟,最后看着两色烟光消之散尽,觉悟才放下手,抹去头上的汗,松了一口气。
觉智慢慢睁开眼睛,对仍扶着他的觉树说:“还好吗?”
觉智微微一笑,说:“还行,死不了。”
觉树替他把衣服拉上,觉智又自己整理了一番。觉悟下床后,看着他逐渐恢复的脸色,说:“真奇怪,这邪气来得快准狠,你恢复得竟也如此之快。”
觉智把嘴角的血一擦,说:“这得多亏你手中的那串佛珠,它里面承载的佛光,可不止驱邪这一门。”
觉悟抬手,看着自己手中的佛珠,说:“什么?”
觉智说:“不然,适才,我母后所言的是何意!”
觉悟说:“这由菩提子和紫檀精打细磨而成的珠串是佛祖赐予若镜寺,能降恶,降邪,更能度善,可我不知,它竟还有养疗的功效。”
觉智又说:“这串佛珠韬光养晦数百年,自传承至汇善方丈就一直未曾离过他的身。这次能入了你的手,许是你积了不少世的善!”
觉悟说:“还不是因为你,该是你积的福,不过刚才真的被你吓得厉害。”
旁边的王淑蓉端起水给觉智,说:“是啊,刚才奴婢都给吓傻了。皇上,你现在怎么样了?”
觉智接过,喝了一口,把杯子一放,说:“现在已没事,但是,淑蓉,此事一定不能向任何人说,包括母后!不能再让她担心了。”
王淑蓉一笑,说:“是!皇上,奴婢一定坚守这个秘密,不和他人说。”
觉智看着她,只微微回了她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