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皇城死气一片,数百人血溅午门。
这几年势大的几个世家掌权人被“请”去观刑。
血腥味顺风飘来像是一个巴掌狠狠拍醒了他们洋洋得意的心。
是了。
怎么就忘了当今圣上二十六年前是用怎样很辣的手段登上宝座?
怎么就猪油蒙了心,自以为权势滔天竟敢妄图左右皇上的想法?
这一出,是警告那几位皇子,又何尝不是警告他们这些世家?
从闵嵘兵败后,朝堂突然间就安静下来。
几个老臣接连告老还乡皇帝笑呵呵的一一答应,临了还大秀君臣之谊。
几个老臣子确实也到了要退休的年纪,流了几滴依依不舍的老泪乖乖回家下棋逗鱼去了。
朝廷上下成了皇帝的一言堂。
闵忆歌自从收到皇后进了冷宫还要派人暗杀三皇子的消息,紧蹙的小眉毛就没松开过。
她手里没有可用的人,也不能在皇上气头儿上去求他救一个被他亲手拉下来的废太子。
想来想去只得放弃动作静观其变。
这一刻幼时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回笼,紧紧裹缠住闵忆歌。
她有一种迫切想要回到寺庙的冲动,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喘一口气。
“周……”她还没开口,周嬷嬷已经摇头:“公主安置吧,人各有命,您尽了力,旁的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少女潋滟的桃花眸微阖,卷翘如扇的睫毛映出一片阴影。
披着一件藕色的软毛织锦披风,鬓发随意绾了个髻,斜靠在榻上,好似一个玉人一般,只是这玉人浑身上下透着股伤悲。
“公主,三皇子吉人自有天相,您…”
“周嬷嬷退下吧,帮本宫把窗子打开。”
“公主,夜里风大…”
“打开。”
周嬷嬷知道,公主是个好脾气,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主。
她决心要做谁也拦不了,便没动那扇半掩的窗子,自觉退出去了。
闵忆歌仰头看着窗外,月光凉如水。
她伸手将那扇窗推的更开些,月光裹挟着寒风将她拥住。
“我不过想透口气罢了。”少女轻声呢喃,撑着小脸趴在窗棂上尽力的向外看去。
她的窗外是一片疏密适宜的合欢树,可惜早已过了花期,只剩一些惨淡的枝干。
周嬷嬷说她尽力了。
闵忆歌扪心自问,真的尽力了么?
她自己不肯欠三皇子四年前的情谊,不顾容姨姨的反对深夜跑去。
从三皇子愈发鲜活的衣裳和特意收拾过的头发她就明白,或许自己的到来给了三皇子一丝不同寻常的生命力。
可她到底没做到。
反而像五年前的三皇子一样,抛下他任他自生自灭。
其实她可以做的更好,可以万无一失的保住三皇子乃至更多人的性命。
只是…只是她不愿意与皇室中人牵扯过多。
只是对她而言,荣昭柔嘉的人生不过是闵忆歌做的一个噩梦。
她很害怕,怕跟梦里的人纠缠太多就没法回去了。
这不行,她还有一院子秃脑袋的哥哥弟弟,还有小秋千,有方丈,有严华师叔,有…有慧虚。
这才是她不敢救三皇子的原因啊…
就这么一犹豫,就放弃三皇子的原因啊。
四千公子架着三皇子来时,脸黑的能与夜色融为一体。
一个快死的病秧子大晚上不烤着火睡觉,非磨着他带着他那具风一吹就能病死的破身子跑到重华宫来。
三皇子无视他的不耐。
定定地看着伏在窗台上的小人儿,她抱着双臂把个脑袋紧紧埋在两臂之间,瑟缩成一团看上去可怜极了。
他看得出闵忆歌对皇室中人的抗拒。
虽然没见过她在佛寺的生活是怎么样,但怎么着也不该是在皇宫里这副谨小慎微端庄贤淑的样子。
你说她冷漠吧,偏偏她又心软极了。
皇后宫严苛宫女她叹息。
皇帝与闵嵘父子相残她叹息。
到底是佛祖脚下养大的孩子,就算是心思在怎么深沉,也是下不了狠心的人。
今日她没有出手救他,难过吗?
难过,当然难过。
他对闵忆歌的感情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可是闵忆歌对他却是还债一般的疏离,每一句话都是恭恭敬敬的三皇子。
连皇兄都不叫。
可他知道,这是因为她不喜欢皇家,她也没有叫皇帝父皇,也没有叫大皇子皇兄不是么?
他被废了这么多年,除了四千,其他关注过他的人,不是要他做马前卒,就是要他的命。
闵忆歌对他已经够好了。
他甚至能想象到小姑娘自己寝食难安,对自己愧疚不已的模样。
她还那么小,才十岁呢,这一天又见到了那么多死人,他放心不下才来看看。
这一看就正好看到这一幕,三皇子不禁感叹,她还那么小啊。
“小歌儿。”
闵忆歌还在放空,头上突然覆上一个冰凉的的手掌。
在皇宫里唤她小歌儿的人只有三皇子一个了。
她颇为惊喜的抬头,就见美似精怪的三皇子裹着鸦羽大氅一脸微笑的看着她。
“皇兄!”
“呦长进了,还知道叫皇兄了。不错不错。”
一如既往轻佻的语气,昭示着闵忆歌愧疚良久的心可以放下了了:“三皇兄你没事吧。”
三皇子轻蔑的嗤笑了一声。
颇为不再乎的拍了拍胸脯:“你三哥我聪明绝顶武功盖世,像是有事的样子?”
闵忆歌无奈的盯着他,满眼都写着,对。
三皇子神秘兮兮的指了指身后倚着合欢树闭目养神的男人。
悄悄道:“呐,那个是你皇兄我的师傅四千公子,虽然长的丑了点儿,但是特别厉害,打一群都是小意思,放心了吧。”
“四千前辈?”闵忆歌眼睛亮了亮。
她在佛寺时可听过不少这个人的传说,当初与四千公子酣战一年的高僧正是一灯方丈的师兄,悟道。
三皇子心里不爽闵忆歌对四千热络的态度。
嘴上却道:“是啊,就是那个名震江湖的四千公子,有他在小歌儿可以放心了吧。”
“嗯,可…”这跟自己放弃救他明明是两码事。
“没有可是。”
三皇子大力的揉捏了一番她的小脸,玩世不恭的神色忽然变的温柔起来。
艳丽的桃花眼带着安抚的意味:“皇兄答应过你完完整整站到你面前,皇兄可以做到,歌儿能在这个刀光剑影的地方保护自己已经很了不起了,乖,好好睡一觉。”
说着三皇子变戏法一般。
消瘦的手里放着一个精美的银制蝴蝶钗。
一只只蝴蝶虽然小,却纹理分明栩栩如生,衬得的闵忆歌越发玉雪可爱。
三皇子满意的打量了一番,拍拍闵忆歌的脑袋微笑道:“还不错,下次皇兄给你寻个更好的,快去睡吧。”
说着还从外带上了窗户。
三皇子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欣慰,最起码今天这把感情牌他是打进小歌儿心里了。
四千公子又冷着脸给他架回小破房里。
从屋外随手掰下了另一个小破房上的木雕木梁,扔进已经熄灭的火炉里。
一个火折子潇洒一抛,火光腾起温暖如春,他脸色才好些。
然而最近烧惯了无烟的银碳,身娇体弱的三皇子被呛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边咳嗽边问:“怎么不烧银碳?小歌儿拿来不少,用的这么快?”
“还有。”
“还有你不用?”
四千公子露出寒气森森的牙,似笑非笑的说:“长的丑了点儿但也能用。”
三皇子暗道糟糕,果然还是被听到了。
非常自觉的一连叠声喊着师傅。
求饶的话他已经说了数百遍,没什么难的。
良久,四千公子给他号了下脉,又换了银碳进来,把三皇子扔在床上,熄灭蜡烛。
两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躺在贵妃榻上,一个满腹心事,一个懒得说话。
于是两人都看着正上方,四千这人沾床就睡。
今儿打人也打累了,他要开始享受美好的睡眠。
“师傅,我想活下来,身体健康的活下来。”
四千公子陡然一清醒,不知道是因为那诚恳声师傅,还是因为少年话里的苦涩和向往。
彼此沉默了好久,久到三皇子以为四千都睡了。
“好。”
简短有力的一个字,在黑夜里让三皇子觉得无比安稳。
有希望的活着,这感觉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