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安城,中门大街。
本应是人群涌动摩肩接踵的热闹集市,此刻却是百姓都站在两侧,目不敢视项不敢直,惴惴不安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路正中停着一架赤红相交的车撵,后面还跟着一串儿灰黄色的小车,把这大道堵了个水泄不通。不过,没人敢吱一声。
这金色车撵上挂着朱红的帷幔,随着车里人的微动而轻轻荡着,更显得影影绰绰。似乎车内点了什么熏香,勾人的韵味隐隐飘散,真真是一派朱门贵人的架子。驾车的小厮衣物虽质朴,可是材料却是百姓们没见过的。就更别提后面跟着的几十辆小车子,不知载的是什么,但大概不离金银钱财、侍女娇娘、丰官厚禄这几样。百姓们还在想这清安城这小地方居然有如此贵人到访,却也知黔首不可视官贵,全都低下头。
这时,帷幔后探出一只莹莹玉手来,凌空虚虚一指。接着车里面穿出一个慵懒的声线。这时候人才知道,这只玉手的主人,居然是个男子!
“你是否……见过一个背着剑的青衣道士?”
被点到的是一个普通村妇,道士都没见过,哪里见得到背剑的道士?慌忙答到:“不曾,不曾。”
“哦……”车里人拖长了音,油腔滑调的,又点着另一个人,“你呢?”
这回被点的正好是西街茶楼里的伙计。但他似乎对着车里人到底是谁没什么兴趣,还有点恶心这人的腔调,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道:“小的不曾见过。”
可是这一回,车里人没有再指下一个,手慢慢退回车里。片刻后,帷幔被轻轻撩开,露出他的半张脸。
百姓们哪敢看,忙不迭的低下头,唯有那伙计娘子怀里的婴孩不知发生何事,吮着手指好奇的看向车架。
车里人嫣然一笑,似有宠溺温柔,下一刻却倏然变了脸,不知用什么法子凌空夺过婴孩,挑在了窗前头。
夫妻二人大惊失色立即双双跪地讨饶。“大人!大人!您放过孩子!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啊!”
“呵。”车里人挑了挑眼角,看着被一条勾线挂着的婴儿。那孩子的襁褓被钩子勾着,脖子上用红绳挂着的生辰锁也被勾住了,紧紧勒住了颈部,使他的小脸憋的通红,哭都哭不顺,马上就要断气儿了的样子。
“你抬头。”车里人拿捏着嗓音道,“别躲,你的孩子就不会有事。”
伙计只好战战兢兢地抬起头,与那帷幔后的细长眼镜仅仅对视了一瞬,他的头就好像要炸开一样,脑袋里不由自主的回忆起前日招待那个青衣道士的场面来。从后至前晃了一遍,突然又定格在眼前的场景,愣愣看着那双眼睛。
车里人似乎笑了一下,玩味着说:“没见过?”
伙计没吃过猪肉也不是没见过猪跑,知道这人是厉害的修士,早把自己看穿了,立即以头磕地喊道
:“大人!是小的的罪!小的我大人你想怎么罚就怎么罚!放了孩子吧……”
“哦?我想怎么罚,就怎么罚?”车里人呵呵笑着,却放下了帷幔。不管那个命悬一线的婴孩,似乎在车里与人讨论因为人们隐隐听到车里面,还有另一个女声。
不过转眼之间,男子又笑嘻嘻的探出头来,抓过小孩子的钩子放他下来。就在伙计的妻子以为孩子要回来时,那男人却一把将婴孩收进车里,冲那个伙计努努嘴:“这个责罚如何?可还和你心意?”说罢也不看那目瞪口呆锄在原地的伙计,一扬手就要走。
车后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嘶吼:“你还我孩子!!!”
婴孩的母亲见自家娃娃就要被掳走,也没个阻拦的,竟疯了一般抓起身旁农夫的锄头,不顾一切的向车撵劈去。只是她心急似火,哪里顾得上自己是不是这个人的对手,在护卫阻拦后依然不依不饶,混乱之中锄头脱手,竟砸在了车碾的侧壁上。这位可怜母亲没想到真的会砸到,一时惊得呆住了。四周也都静静的,大气皆不敢喘。这位母亲见车里人没有动静,正要大喊一声,突然见两簇金色的东西直面而来,一簇一下子窜入口中,另一簇快的看不清。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短暂惊后就是无以复加的痛苦,嘴里和右手腕剧痛。她似乎听到人们倒吸冷气的声音,一张口竟是门口的鲜血,以及断掉的舌头!这位母亲刚开始还茫然的看着还在微微抖动的舌头,疼痛已经把她的神经磨得麻木了。半饷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舌头。一抬头,还有一只断手在不远处,遗落在血泊中。
“啊——!!!!”
同她叫喊起来的还有她的丈夫。后者挣脱开抓着他的乡亲们,嘶吼着扑向车撵,似乎那里是他这一生最后的希望了。
“啧。聒噪。”
孩子父亲就要冲到窗边了,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那东西力气惊人,竟把一个成年男子撞得离地!这位父亲身体后仰着飞离地面,被撞得三丈远才头冲下坠到地面,一声没有,就这么死了。
车里突然传出婴孩嘶哑的哭声。
孩子母亲眼里全是丈夫飞过她时的样子。七窍流血,眼里毫无生气。这一个画面钉在她眼中,似乎永生永世都忘不了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妻子爬到丈夫尸体傍边,看着以前最熟悉的面容如今已变成一滩烂泥,连眼里给她留的最后一丝光芒都无影无踪了。是了,眼睛都没有了,哪里还有什么曾经含情脉脉的目光?
他们一家三口原本就是上这条小城最繁华的街道给孩子买一条生辰锁的。原是开开心心的,没想到不过片刻,孩儿落在歹人手里,丈夫也横死街头。这种惨劫,怎能发生在清安城中?有为什么偏偏发生在他们家!
“总算是安静了。”车里人居然还懒洋洋的说,“挺好了,你这不知好歹的下里巴人。你孩子遇见我们是撞了大运,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有我们帮你管教,你孩子以后定是个才人!居然还你?你既然管教不好,留你何用?”他有转念一想,“算了,做人不能太残忍。留你一条命,是你丈夫提供的线索换来的!”
女人不答,虽然也无法答,只是喘息着,死死盯住车撵,眼睛充满恨意与恶怨。
车里人叹息一声:“算啦,我这人最看不得妻离子散,那你一点血做个念想吧。”随着这话,一摊血迹中飞出少许,入了车撵。
“知足吧。”
车撵哒哒离去,车队依次从她身旁经过。可她什么也看不到了,眼中唯一余下的,就是渐行渐远的金赤车撵。
人们叹息着离去了。
此处再非清安。
“不是让你别再杀人了吗?”她还是忍不住问道。婴孩已在车撵的摇摇晃晃中熟睡。她看着婴孩的睡颜很久了,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她跟着人已是同行数千次数万次,但也许在给她一万次她也想不通原因。
“诶?夏火姐姐,咱可是说好的。娃娃是你要的。妖王要是问起来,责任也是你担。”男子挑眉道。这人,不,妖,生的细眉细眼,所说还算周正,可惜贼眉鼠眼的一下子就让人想到某类很容易成精的动物——黄鼠狼。这位黄大仙儿指指她怀里的孩子,“长得不错,要不随我姓吧。”
“随便。”称为夏火的女人神色淡淡。她年龄不大,却是少妇装扮。此刻温柔的看着婴孩,轻轻摇着,让人觉得她更有母意。
“我们也不知道这小孩儿叫什么,不如就叫……黄绪萍?”
夏火瞅他一眼:“嗯。”
“嘁!”他自讨了个没趣,瘪瘪嘴,“有了孩子就什么都忘了。
“其实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居然这么不长眼睛!这娃娃明摆着是我们的了,还抢!这回!啧啧啧……”男人就这么自说自话。
“黄浮剑,你闭嘴。”夏火突然轻喝。“你不懂,对于母亲来说,孩子有多重要。”
黄浮剑愣了愣,然后笑出了声:“是是是,我不懂。你懂!毕竟你和你的孩子是一起死的,当然懂得母子情深,到处收养孩子……”
夏火不理他的冷言冷语,轻声对熟睡的婴孩道:“以后,我就是你的娘亲。我会把你好好带大的。”
黄浮剑却把目光瞥向婴孩颈上的生辰锁。玉石的锁中,嵌着一缕血红的丝。“这还有真娘亲呢。”他想。
“……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啊?”司白郁闷。“吃的全在你们那儿,烧鸡也给你们了!我吃什么!”
“莫系姨过避苦嘛(没学过辟骨嘛)?”徐轻鸿啃着鸡腿口齿不清,终于费力咽下一块肉,“怎么地也有几百年道行了,不吃几天饭不行奥?”
“不是,你……你们吃就吃,别这么大喇喇的对着我吃啊!这样我很饿啊!”司白看那原本精致的烧鸡被拆得七零八落不忍直视,但香气十足,他真的是愈看愈饿。
“差不多了。阿临,都给你了。”徐轻鸿吃完抹抹油手。
“完全没在听我说话啊喂!”司白简直要气背过去了。车辚辚,马潇潇,烧鸡飘出十里香;两妖相争啃啊啃,徒留一地骨架梆。北海道士穷相见,两妖慌忙往后藏!唉!真是徒增一抹伤悲!只有他一人望天而叹。
“阿临我去找水——”徐轻鸿说着正要走,忽然站定了,猛地四处看。神色之紧不由得让小道士又添一层惊慌。
“怎么了怎么了?”
徐轻鸿眸子上染上一层血色,赤红的,嘶着声音道:“有血腥气!”
“哪哪在哪?我怎么没闻到?”司白丢下他的悲伤,全心全意投入到紧张中来。
“不鸣山山脉紧连,清安城也是山脉的一部分。山里有我的控制不会争斗……有人在清安城杀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