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乔恩第一次注意到莫离。
鸿兴饭庄总共有二十多个服务员,乔恩只记得年纪最大的苏姨和年纪最小的贺龙。
贺龙是苏姨的外甥,早早就辍学在家,是苏姨求了饭庄老板好多次,老板才答应他来做服务员。乔恩看贺龙身子单薄,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就总会想起自己过世的弟弟乔然。
乔然已经过世五年了,但是乔恩还是会时常陷入和弟弟在一起的回忆里难以自拔。
亲人的离世是藏在骨髓里的,时间抹不去记忆,他只是麻痹了你。
乔恩看到贺龙,这份感情便有了寄托。她想照顾贺龙,就像照顾乔然那样。
此刻她手里正拿着打包的糖醋排骨,到处的找贺龙。有人告诉她贺龙在饭庄身后的长廊,她过去时发现贺龙正背对着她蹲在饭庄后身的垃圾桶旁边,头顶上冒着白烟。
他在抽烟!乔恩愤愤的走过去,才看见贺龙身前的石坛上还坐着一个人。
而这个人,正在用快要抽完的香烟头,烫自己的胳膊!
“莫离哥,疼不疼。”贺龙问。
这个叫莫离的男生轻轻摇了摇头,又好像只是在晃晃脑袋,手上的烟闪着明灭的光,男生健壮的上臂纹丝不动。乔恩这才发现他的臂膀上已经有一竖排排列整齐的烟疤,加上正在烫的这个,足足有五个。
贺龙学习莫离的样子,刚要把烟头往自己胳膊上杵,就被乔恩伸手打掉了烟头。
“贺龙,他这样做我管不着,你不行。”
莫离微微抬起眼帘,他坐着她站着,所以他只能看到她一手可握的纤腰,再往上,白皙纤长的脖颈上吊着一个平安扣的和田玉吊坠,中间还镶着景泰蓝的蓝色荷叶。
莫离瞳孔猛然一缩,好熟悉的吊坠。
再要往上看时,乔恩已经拉着贺龙的手转身跑了。
“他是什么人啊?”乔恩拉着贺龙一口气跑到饭庄门口,生气的问他。他才十七岁,还应该上中学的年纪,早早的就出来打工不说,还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就服务员呗。”贺龙满不在乎的说。
“我看他像黑社会。”乔恩抓住贺龙的胳膊,态度严肃,“你干嘛和他混在一起啊。”
“因为我和他一样,又穷又没人管。”贺龙眼神冷漠。
乔恩心像被针尖扎了一下,倏的一疼,她面向贺龙,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贺龙,人生哪有顺顺当当的,你的路还长着呢,你不能现在就自暴自弃…”
“你懂什么啊,你都要上大学了。”贺龙打断乔恩的话,扬长而去。
“贺龙!我给你带糖醋排骨了。”乔恩冲着离去的背影喊。
这孩子,乔恩紧皱眉头。乔然也是和他一样执拗的性子。乔恩心里忆起乔然,心生凄然。
今天是弟弟的祭日,她特意请了假。
已经五年了,每年的今天乔恩都会去世安公墓看望弟弟。墓园两旁柏树常青,园里却总添新人。物是人非,向来是人世常态。
乔然的墓碑前整洁又干净,没有花束,没有果品,只有两盒绿色锡盒装的薄荷糖。
他不喜欢的东西很多,唯有薄荷糖每天嚼来嚼去的,生气时候吃,顶嘴时候吃,开心了吃不开心也吃,最爱吃的便是这个牌子。乔恩尝过一次,很辣,一吸气嘴里凉凉的,心里也凉凉的,像极了他们生活的温度。
”乔然,姐姐又来看你了。怕你嫌姐姐烦,姐姐都不常来的!”乔恩蹲下身,摸了摸墓碑上的照片。照片上的男孩儿板着脸,清瘦的面庞,黑幽幽的眼睛似乎盯着乔恩。
乔然最亲爱的人是姐姐,乔恩最亲爱的人是弟弟,他们彼此最安全的依靠,并不是爸爸妈妈。他们小时候,妈妈孟娇总是整天的打牌,晚上出去跳舞,爸爸乔志华则常年在外打工不回家。小小的乔恩踩着木板蹬,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去够妈妈打牌的零钱盒子。她要很小心很小心,弄掉了盒子妈妈又会骂她偷钱。乔恩从盒子里捏了一把钱在手里攥着,牵起弟弟的小手,笑着对弟弟说:“乔然,走,姐姐带你吃饭去,咱们今天吃西红柿炒鸡蛋。”乔然小脸消瘦,听见姐姐的话后露出白皙的小牙…
对不起弟弟。乔恩低下了头,姐姐那时候答应你等姐姐上了大学就带你离开这个家,但是姐姐没来得及做到,你是不是在怨姐姐没有早些带你离开。乔恩再抬眼望向乔然的照片,他还是清冷的看着自己,目光凉凉的没有一丝温度。
乔恩定定的看着照片中的弟弟,直到胸腔里的悲伤奔涌而至时,她终于逃似的离开了墓园。
乔恩追着贺龙到饭庄里。
“喏,把排骨吃了。”乔恩打开餐盒盖子,把餐盒递给贺龙。
贺龙还在为刚刚的事介怀,眼睛看向别处。
“快吃吧,吃饱了再气我。”乔恩把餐盒塞到他手里。
贺龙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他打开餐盒,用手拿起一块排骨扔进嘴里:“咱们饭店的味道!谁给你的?”
“刘哥啊,我一回来他就塞给我,说是多做出来的。”乔恩说着,掰开方便筷子来回磨了磨,递给贺龙:“用这个吃,一点都不讲卫生。”
贺龙接过筷子,边吃边嘟囔着:“离小刘远点儿,看他就不安好心。”
乔恩好笑的摸摸贺龙的头:“呦,知道关心姐姐啦。”
贺龙嫌弃的躲开乔恩的手,捧着餐盒狼吞虎咽起来。
乔恩看着贺龙,回忆起刚才那一幕。莫离…那个自虐的男生叫莫离。虽然没太看清楚他的脸,但是应该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纪。这种自残倾向的人往往都很可怕的,对自己都这么狠心,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乔恩摇摇头,想这些干嘛,离他远一点不就好了。让贺龙也离他远一点。
可越是告诉自己不要想,刚才的一幕幕却总是浮现出来。
未知的往往都是致命的,因为未知是那么的让人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