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探索了三条岔道,走过了无数冤枉路之后,花驴姑娘终于找到了地方,却发现除了一辆空空荡荡的马车和满地的鲜血外,竟连尸体都找不到一具!等她怒气冲冲的赶回柳树村,东方已经微微的泛出了鱼肚白。
“那这么说来,后面的事情你都不知道了?”花驴姑娘回村后所受的第一个打击就是发现她所要营救的马氏夫人已经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当她拉着对方问起昨晚的经过时,她受到了第二个打击。
“是啊,奴家只听到那伙贼人说两天以后要在山下劫进贡的车队,忽然觉得后颈一麻,然后醒来就已经在李大叔家了。”马氏想起惨死的丈夫,开始低泣起来。
她居然什么都不知道!花驴姑娘觉得自己昨夜的行为简直像个小丑,自己兴冲冲跑去救人,结果在山上绕了大半宿圈子,回来一看要救的人居然都已经回来了,而自己居然什么蛛丝马迹都没发现!这让花驴姑娘对自己的价值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当花驴姑娘产生了信仰危机的时候,孟依然施施然坐在屋里的椅子上,慢悠悠的泡了一壶茶,低头轻啜了一口,这才抬起头微笑的看着面前的中年汉子道:“杨叔在我孟家已经二十多年了吧?”
“回少爷的话,到今年秋天就整整二十六年了。”杨老实低着头恭谨的答道。
“嗯,”孟依然点点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些年来每年我父都会给杨叔涨上二两银子的例钱,逢年过节也会多则十两少则三两让杨叔补贴家用?”
杨老实的头垂的更低了,根本不敢看孟依然那双明亮的眼睛,只是嗫嚅着道:“是……老爷夫人待人宽厚,对俺们都……都很好的,大家都说能在府上做事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孟依然微微一笑道:“那想必是我和天戈这些年来太过淘气,惹杨叔生气了?”
杨老实连连道:“哪里哪里,少爷和二少爷小时候虽然活泼好动,但从不做出格的事情,老爷家教又严,两位少爷从来没有沾惹上别家公子哥儿们那些恶习。”
“那我就不理解了,既然我孟家待杨叔还算过得去,为何杨叔要做这吃里爬外的事情呢?”
孟依然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杨老实心头一寒,连忙道:“什么?这……这话从何说起?俺……俺从没……”
杨老实心里越是紧张,口中的话就越发磕巴起来。孟依然笑眯眯的打量着满脸通红的杨老实,长叹一声道:“唉……杨叔,你本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撒谎从来都不是你的特长,何苦到了如今还要这么为难自己呢?”
噗通一声,杨老实直直的跪在了地上,却是一言不发,只是低低的垂着头,不做任何的乞求。
孟依然看着面前这个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微微皱着眉道:“杨叔就不想知道如何被我识破的吗?”不待杨老实回答,就自顾自的道:“二十六年前,杨爷爷把你带到孟家,让你跟着我父亲做事,他老人家岁数大了,就把自己刚刚成年的儿子带过来继续为孟家效力。我父母对此都念着杨爷爷一份香火之情,对你从来没有轻慢过。杨叔也争气,短短五六年下来就熟悉了孟家的各项生意,这些年来着实为孟家出了不少力。”
“但是!”孟依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森寒起来:“从五年前开始,第一年,我孟家的车队被劫了两次,店铺被盗了五次,三个押车的兄弟因此毙命!第二年,劫车三次,偷盗四次,二死三残;第三年,劫车五次,偷盗七次,八死七伤;第四年,劫车六次,偷盗十余次,致使我孟家店铺被迫关了两家!到了今年,这才不到半年,杨叔你说,我孟家的车队、店铺损失了多少?”
“短短五年,原本在我孟府上讨生活的弟兄们居然死了三十多人,伤残更是上百!杨叔,他们是我孟依然的兄弟,难道就不是你杨老实的兄弟吗?小三子,一年前被人在路上劫了车,人头挂在树梢,他可是平时每次回家都要给你带些土产山鸡的。李顺儿,今年春天在店里看店,被人一刀两段,肠子流了一地,你腿不好,平时登高够远的活可都是他抢着给你干!”
杨老实在地上跪得直挺挺的脊梁随着孟依然的话慢慢弯了下来,到了最后,听到王顺和小三的名字,杨老实再也跪不住了,他以头拄地双手捂着脸呜呜的哭着,声音被手盖住,闷闷的传出来,仿佛一头受伤的小兽。
孟依然接着道:“那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对方不可能对我车队的路线和店铺的守卫力量如此了解,那么只能是府上出了内奸。这个内奸必然在府上有一定的地位,能够接触到一些秘密,并且对于这几次的事件非常了解。慢慢的,我锁定了三个人,然后我发现这三个人都是在我家很久的老人,按理说忠诚度绝对没有疑问,可是为什么他们竟然会背叛呢?”
杨老实内心最隐秘的东西渐渐被孟依然抽丝剥茧般的揭了开来,他惶然的抬起头,却正对上孟依然那双灼灼的眼睛,杨老实一个哆嗦,又连忙低下头去。
“于是我开始查,查五年前在你们三人身上都发生了什么。这一查我才知道,杨叔的父亲在把你送到我家不久后就去世了,你有一个妹妹,二十年前嫁到了都城里一个富贵人家给人做妾,而五年前你的母亲得了重病,这御兽峰地处偏僻,没什么好大夫,于是你的妹妹就把她接到了都城去治病,没想到诊费却根本不够,你妹妹到底只是个妾,动用不得夫家的财产,所以那个时候你很缺钱……”
孟依然慢慢的述说着,杨老实一声不吭的听着,两个人就好像在谈别人的闲话一样,但是听到这里,杨老实却猛地抬起头来叫道:“不是!不是因为钱!俺不会因为钱干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哦?”孟依然淡淡道:“那是为什么?不如你自己来说?”
杨老实说完了那一句,便又垂下头恢复了惯常恭谨的态度道:“那一年俺娘得了怪病,十里八乡的大夫都看不好。俺爹死了以后,是俺娘一直跟着俺和妹妹,当时俺都急疯了,老爷夫人也没办法,只跟俺说不妨去都城试试。俺求老爷给帮帮忙,可是老爷说他在都城没有认识的人,所以俺就只好把俺娘送到了妹妹那里。”
孟依然心下了然,自己这一支原本就是从中都城里被人赶出来的,后来辗转多次才在御兽峰下定了居,想必当年也曾在凌国的国都住过,但对方依旧容不下孟家,才最后被赶到了这里,有了这样的经历,就算在都城里能有熟人也都是仇人,哪里能帮得上忙?
杨老实继续道:“开始那个大夫说能治,但是要很多钱,俺跟老爷说,老爷嗑都没打一个就全包了下来,渐渐的俺娘的病也快治好了,俺心里着实感激老爷的恩情。可谁知一夜之间俺娘的病又严重了起来,俺向老爷请了三个月的假去都城看娘,刚到那就看到俺娘奄奄一息的样子,俺就找那个大夫理论,他却把俺带去见一个人……”
“闻府管家,闻福?”孟依然截口道。
“对,就是他,他说只要能告诉他咱家在镇上那家绸缎庄平常有几个人守着,他就能让俺娘平安无事。俺当时急昏了头,俺娘那样子恐怕就是一时半刻也未必撑得下去,俺又想,那绸缎庄是最不赚钱的产业,而且青天白日的,就告诉他又能怎样?所以……俺就……”
孟依然点了点头,轻轻叹道:“自古忠孝难两全,你选择尽孝,也情有可原。只是背叛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难免有第二次,后面的事你不说我也能够想到。”
杨老实平时做这些事的时候,满心都是恐惧、担心、害怕等等情绪,此刻真相大白之后反倒感觉全身都轻松了起来,以前没有心思去想的事情,桩桩件件都在此时涌上了心头。
自己背叛给孟家造成的损失,那些因为自己惨死的小弟兄们,自己死后如何有面目去见自己的老爹……
杨老实的泪水止不住的落下来,几十岁的汉子哭的就像个小孩一般,又是后悔又是无奈的哭道:“俺也不想,俺真的不想!可是他们拿俺娘和俺妹子的命威胁俺!还说要把俺出卖孟家的事情告诉整个御兽峰的人,俺……俺没办法呀,俺真没办法呀……呜呜呜”
孟依然看着杨老实的样子,深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道:“凌国国都南口,出城百里,鱼儿洼村,村口左数第四家,门口有棵老槐树,老夫人和你妹子都在那里。”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道:“这里有十颗丹药,每月初一、十五晚饭后服下,连服五个月,可解老夫人体内之毒。”
杨老实陡然抬起头来,带着满脸的泪痕哽咽着道:“少爷……呜呜,少爷啊……你,你对我……”他万万想不到在自己做了这么多对不起孟家的事后,孟依然竟然还能如此仁义的对待自己,一时间又是惭愧又是悔恨,恨不得此刻有个刀子捅自己两刀才能解气。
孟依然缓缓道:“你听好了,给老夫人下毒的人,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清楚是谁。你需要给我做一件事,这解药才能给你,自此以后你与我孟家再无关系!”
杨老实身体一震,呆呆的看着孟依然。他祖辈就在孟府帮活,到了他这代已经整整三代人了,现在自己要被赶出孟府,一时间竟然愣愣的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要如何过下去。但是他也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否则就算孟家可以容得下自己,自己又有什么脸面踏进孟家的大门,有什么脸面面对昔日的弟兄们?
杨老实狠狠抹干了脸上的泪,重重一点头道:“听凭少爷吩咐,俺这条命从此以后就是少爷的。就算以后见不到少爷了,这条命俺也给少爷留着!”此刻的杨老实和孟依然都没想到,这句原本是感激的话却在以后一语成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