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相见欢
又是一个下雨的天。
天连雨,雨连地,雾蒙蒙成一片。
水轻舞无情无绪地坐在宿舍里,望着窗外阴沉灰暗的天空,脑中思绪纷沓。开学已经近月余了,她常常望着手机上南宫玦的电话号码,犹豫着要不要打给他。如果打通了,他完全不再记得她这个人了,那岂不是出糗出大了?
这么久了,她居然在校园里一次都没有遇见他。
今天是周末,这间宿舍里就她一个人是外地人,其他的,都是本地人。所以,宿舍里,冷冷清清的,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撑起一把伞,离开了宿舍。
她无情无绪地、没有目的地漫步而走。因为周末,因为下雨,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寂静的街道,寂静的雨。
雨,越来越小了。
在烟雨里,在路的尽头,一阵争吵声打碎了这份宁静,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水轻舞愣住了,愣在了原地,好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清澈得好像是通透的。
滴落在树叶上雨丝,顺着树叶低落,又滴落在了她黑亮的短发,洗亮了她的眸子,清清亮亮的,炯炯有神。
她听了一会儿,已经听明白了。
那个女孩子乘完了出租车以后,才发现,自己的钱包不知何时丢了,无法付计程车费。
司机师傅不乐意了,一口咬定她诚心要坐霸王车。
那个女孩子凶巴巴地说:“你这个人,为什么不相信人呢?我说丢了就是丢了,干嘛要骗你?让你再把我拉回家,我好给你车钱,你为什么不听我说?”
“呵!呵!呵!”司机师傅嘲笑道,“你当我是白痴吗?”
……
水轻舞忽然插口进入他们的争吵:“她的车费是多少?”
两个人继续争吵着,然后,一起愣住。
“对不起,打扰你们了。可以告诉我,她的车费是多少吗?”
司机师傅又愣了愣,说:“二十八块钱。”
水轻舞拿出了一百块钱给他:“拜托你再把她拉回家,好吗?她——丢了钱包,应该也没有办法回家了吧?”
女孩子看了看她,忽然问:“我——认识你吗?”
轻舞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轻舞说:“在我,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何必令你那么为难?”
那女孩子说:“我叫古乐乐,把你的名字和电话给我,改天我还你。”
“不必了。”轻舞挥挥手,“再见!”
古乐乐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呆呆愣愣的。好干净、好清纯的眸子,像水晶一样,纤尘不染。
因为周六夜晚的一阵风疏雨骤,周一的早上,校园里到处积满了落花和残枝败叶。轻舞抱着厚厚的一摞书,匆匆地穿过校园,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
这时,她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她吃力地用一只手抱住了那一摞重重的书,另一只手去掏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她愣住了。
是南宫玦。
自从在和田机场送走他以后,已经整整过了三十七天。呆呆地愣了有十秒钟,她才如梦初醒般接通了电话:“玦?”
“轻舞,好吗?”
“我——很好。”
“你要去哪里?”
“我——我正要去图书馆。”她所有的意识和思维都停摆了,大脑里呈现一片空白,只是鹦鹉学舌般,他说一句,她答一句。
“今天还有课吗?”
“没有了。”
“我想请你吃饭,可以吗?”
“好啊。”请她吃饭?那就是说——她蓦然清醒过来,回首张望,四处寻找南宫玦的身影。
南宫玦站在不远处的花树下,望着她,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风过处,一瓣两瓣花瓣飘落在他的肩头。
在她的眼中,时间仿佛凝固了,所有的喧嚣繁华都渐渐地远离,淡去,四周都安静了下来,只有一株郁金香紧紧地绽放,阵阵幽香,缭绕于鼻。
南宫玦来到了她的面前:“你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你和我在同一所大学念书。”
她只是看着他笑。
她的眼睛如一汪清水般,红红的太阳照在了水面,她就变成了热情的红色;当月光照在了水面,她就变成了一片静静的、温柔的月亮湾。
而此时,她的眼中盛满了喜悦,和一种难言的意外的喜悦。
她的喜悦,好像是透明的。
他喜欢她的笑容,温暖又明亮,就好像春日午后最惬意的、那无处不在的阳光,懒洋洋地照在身上。
轻舞的眼前是一幢红砖青瓦的屋舍,有一个独立的庭院。白色的窗帘,白色的桌布,天蓝色的床单,天蓝色的地板,房间内纤尘不染。
屋子一角的钢琴上有一张照片,是南宫玦和一个男孩子、一个女孩子的合影,他们笑得好开心,充满了阳光。是的,阳光,抖落了一地的阳光。
她从来也没有见他笑得这样开心过,毫无保留的笑容,笑出了心底所有的愉悦。她所见过的南宫玦,是冷静的,彬彬有礼的,高高在上的,像一件永远也不会打皱的、变脏的白色衬衣。
“这是我高中时代的照片,”南宫玦指着照片上的人为她介绍,“他是我大哥南宫瑾,现在已经去了维也纳学习钢琴。她是虞青青,我们两家是世交,从小玩在一起,就像一家人一样。”
南宫玦的眼光落在青青的身上的时候,眼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抹怜惜的神情,他说:“青青说,几乎没有看见我笑得这样灿烂过,非要将这张照片摆上。”
他的眉头轻锁,却掩饰不了眉宇间的宠爱:“灿烂?这好像应该是说女孩子的吧?青青就是这么怪,这么固执。”
有那么一会儿,他的人虽然陪伴在她的身边,他的心却已经飞出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是虞青青的身边吗?
她想起《诗经.秦风》中的一章:
薕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南宫玦也是,他,仿佛静夜中的郁金香。高贵,孤独,寂寞。遥不可及,又令人心生向往。神往,却又心生怯意,不敢正视。
任她如何的寻觅,始终是一场空。他也许会伫立在她的身前,也许会停留在她的身后,却永远也不会站在她的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过了好大一会儿,他说:“今天我亲自下厨。”
她的眼中自然而然地浮起了一抹怀疑的神色。
他不满地说:“喂,你那是什么眼神?很伤人自尊的知不知道?放心吧,我做的菜一定能吃。因为青青吃不惯食堂的饭菜,我特意去烹调班学过。”
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脏如锦帛般“嘶啦嘶啦”轻轻破裂的声音。
“你先在客厅看一会儿书,或者电视,我很快就好。”
她闲步至院中,青葛紫藤,茉莉菊花,盛开了一院。厨房里,已经飘出了饭菜香。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南宫玦能够找到这样一处地方,真是难得。闹市中的幽静,喧嚣中的淡定,滚滚红尘中的世外桃源。
“吱呀”一声,院门忽然被打开。
一个女孩子像一道最最灿烂的阳光般映入她的眼瞳。她穿着一件天蓝色的休闲T恤,一条白色的长裤,肤白胜雪,双眼犹似一泓清水,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
她就那么随随便便地站着,自有一股洋洋洒洒的味道。
她就是那样的一个人,随意,清丽,还有着几分男孩子的潇洒,帅气。
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房间里所有东西的颜色只是蓝色和白色。
“青青,回来了?可以吃饭了。”南宫玦走了出来,说,“给你们介绍,青青,这是轻舞,水轻舞。轻舞,这是青青。”
青青脸上挂着一个最最灿烂的笑容,她亲热地挽住了轻舞的手臂,往屋内走去:“哇,难怪玦总是在我面前提起你呢,还真是一个标致的可人儿!”
轻舞的脸孔腾地红了,青青开心地大笑了起来:“脸孔红得像个红苹果一样,害得人家好想咬上一口呢。”
南宫玦说:“轻舞,你别介意和不自在,青青就是喜欢开玩笑。”
青青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瞅着她:“你生气了吗?我只是喜欢你。”
她只是尴尬地摇头。
青青微微地蹙起了眉,又开始研究她的相貌,然后大摇其头:“玦对我说,你有一半维吾尔族的血统,可是我怎么看,你都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汉族人。”
轻舞说:“对啊,我大概属于遗传变异,和家里人谁也长得不像。”
虞青青很爱说,很爱笑,整间屋子里,都回荡着她的声音,她的笑声。可是,轻舞却没有办法讨厌她。
她终于明白,玦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她了。
南宫玦送轻舞回来,只见青青蜷着膝团在沙发里,下巴支在膝上,眼睛雾雾蒙蒙的,若有所思。
他在她的身边坐下,倒了两杯茶,递给她一杯,问:“青青,想什么呢?”
青青神色古怪地看着他,忽然问:“玦,你很喜欢水轻舞,是吗?”
南宫玦愣住了。
青青犹自说着:“玦,你也许从来都不知道,你从来都不许任何人靠近你,你对人说话总是客气得很,客气得让人觉得生疏,似乎在无意之中又刻意地与人保持一段距离。你知道吗?你对谁都很冷淡,我常常对瑾说,也许这一辈子,你都不会喜欢上什么人吧?”
南宫玦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沉默不语,青青的话不知有些什么刺痛了他。在青青的心目中,原来他是一个不懂得感情、不能够托付终身的人。
他眼中的倦意加深,心里空荡荡的,徒然不知总想要抓住些什么。
他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人与人之间还是保持一段距离的好。”
青青笑了,说:“但,你对我很温柔。一直,都只对我一个人温柔。你一直让我觉得很幸福,很窝心,好像这个世界上,你只会宠我一人。”
她的眸光黯淡了:“可是现在,从来都不会对着陌生人笑的你,在望着水轻舞的时候,眼底总是漾着一抹若隐若无的笑意。”
“你曾经说过,这里,是我们两个人的世界,两年了,你从都没有带任何人回来过,可是现在,你不仅将她带来了这里,还亲自下厨为她做饭做菜。这一切,本来都是我应该独享的、专属于我的特权。”
“玦,我好像被你抛弃了,我竟然在嫉妒水轻舞呢!”
南宫玦早已经习惯了她的口无遮拦,随心所欲,可是,听到她这样说,心——还是忍不住跳了一下。
青青随即笑了,伸手揉了揉他满头浓密的黑发,说:“傻瓜,干嘛一脸的严肃?我逗你玩呢!我是为你感到高兴啊!从小到大,你这个人都不合群,总是独来独往的。等到明年,我就要去维也纳找瑾了,我和瑾都走了,只剩下你一个人。现在,你有了喜欢的朋友,我是为你高兴啊。”
他的眼神一片空白,声音空洞得不像是从他的嘴巴里发出来的:“别为我担心,我自己会照顾自己。”
他起身说:“早点睡吧,很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