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秋,高三婶家里的几亩地,因为户口转非被集体收回去。小儿子高利国也转学去县城念书,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没事干。
于是,她只好匆忙收拾一下家里,卖吧卖吧棉花和粮食,拿着衣物,跟她男人高校长住到学校里来。
这样的话,一家人又可以经常坐在一起吃饭。只可惜学校里给的房子太小,只有三间北屋,出来进去的十分不方便。
这天,高三婶在学校里转了一圈,回来对高校长指指门前的简易厨房说:“要不咱也把它推倒,盖上几间小屋,拉上院墙。你想,特别是丽云,来了没个地方住,不能光叫她来回跑着住厂里吧。还有等利强放寒假从大学里回来更是住不开。”
“唉,谁想到你们现在都挤到我这儿来了,我原来是等到退休,回到咱村里住去。在咱村里多好!早上遛遛鸟,晚上下下棋。”高校长慢悠悠地说,好像一点儿不着急。
“你只要答应,我弄就行,不用你管。你就只管当你的校长。”高三婶见男人老是岔话,不应声。只好自作主张地下了手。
就这样,经过几天的规划和计算,高三婶买来水泥沙子等建筑材料,请来泥瓦匠,不到半月的功夫,两间小西屋和一间厨房连带院门,院墙一起垒出来。给墙抹上腻子,屋顶挂上瓦,把剩下的水泥沙子和好后,一块儿把院子里的地面抹平整。
“哦,这才像我们的家。”这天,高丽云高高兴兴地要把自己的东西放到新盖的西屋里,没有想到小弟高利国伸手拦住她,“不行,这是给我哥俩盖的地方。”
“哪里?咱妈一开始就说为我盖的。”高丽云抱着一摞东西,想往里挤。
“不是,你厂里有宿舍!”高丽云见他执意不让,低头想了一下说:“这个小屋刚盖起来,阴凉。不好住。”
高利国才不上她的当,把身体死死地堵在门上说,“要不等我哥放假回来,咱们三个抓阄,谁抓到就是谁的。”
高三婶站在厨房门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俩闹。“妈,你过来管管呀!”高丽云一看不行,跺着脚向三婶求救。
“利国,别闹了,让你姐姐进去吧。”高三婶过来拉开他们。
高丽云赶走了小弟高利国,刚把东西堆放在床上,杨爱军骑着自行车来了。
他跟三婶笑着打过招呼,走进屋子看了看,“行啊,狡兔三窟。你说,我以后上哪里找你去行呢?刚才,到厂里找不到,才想到这儿来的。”
高丽云冲他笑笑,没有做声。
“这里挺好。以后我也来这里睡觉,行不?”他说完拿眼瞅了她一下,见她一边竖着耳朵听,一边收拾衣服,忙又打趣道:“我是说阴天下雨不能回去的时候。”
“你真无聊!说,今天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高丽云心里一片欢喜,不露神色地问他。
“想找你陪我去新华书店买书。你要忙,改天去吧。”杨爱军察言观色,心里憋不住想笑。
“你这里有不少书呢,都是些什么书?我看看。”见高丽云不上自己的当,他只得另找话题。
杨爱军借着往书厨里摆书放书的动作,随手把门关上。那些书大部分是文学作品和杂志,还有党刊。“你这里还有会计学?新买的,谁看,你吗?”
“嗯,没事看看,万一哪一天用着呢。哎,听说纺织行业不行了?我早点给自己寻条后路。”
“你,”杨爱军想说她,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是不是因为我工作调动的事。抬头看到她脸色坦然,忙说:“也好,俗话说:艺多不压身。你看得懂吗?不过,可以问我,我教你。”
“你,”高丽云抬头注视着他的眼睛,抿了抿嘴唇说,“你是教师吗?!”
“不是,不过当你的老师,绰绰有余。不信,你考考试试!”杨爱军说完,故意咳嗽两声,绷紧脸站直身子,摆出认真的姿势。
“行,什么是会计学?必须一字不错地背诵下来。”高丽云也露出认真的样子。
“噢!听好了。会计学就是······”然而不等他背出一半的内容来。高丽云就憋不住地笑出了声。
杨爱军伸出胳膊把她拥在怀里,说:“你作弄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用嘴要去亲她。
“别闹,外面有人。”高丽云咯咯地笑着,猛然一抬头发现门外真有人往里窥视。
是她的弟弟高利国,“进来看,在外面有什么好看的?”高丽云冲着门口,呵斥一句。
“哈哈,哈哈,刚才我都听见,也都看见啦。”高利国一面推门,一面在外面直嚷嚷。“姐,你们别在里面躲着啦,咱妈有事找你。”
不等高丽云出去,高三婶走进来着急地对他们说:“你堂姐丽霞轧面条,要用咱家的猪栏拦猪。你坐车回去看看,拾掇一下,把钥匙留给她。”高丽云听完母亲的吩咐,看看时间,赶紧拿包找出坐车的钱来走。
“要不我和你一块儿去吧。”杨爱军乐意奉陪地说。“如果没有事,你就陪她跑一趟吧。这样省得她回来晚了我不放心。”不等丽云表态,三婶赶紧答应说。
两个人坐车到镇上,正是中午人们吃饭的时候,拉脚的三轮车一辆也没有。他们只得步行到小兵照相馆那里借车子,可惜陈小兵不在店里。高丽云跟他的合伙人说说情况,好歹借到一辆自行车。
杨爱军骑上借来的车子,载着她有说有笑地到小村。
打开院门,只见天井里一片荒凉。角落里堆满树叶和塑料垃圾,花坛里的地瓜花开得争妍,可是没有人及时浇水,叶子都干巴了。
高丽云站住天井里,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从水缸里舀来水浇上,然后转身去墙角搬旧砖块。
杨爱军一声不吭地帮她搬了几块放在地瓜花旁,见她又去搬来几块放在院子里唯一的一棵枣树下,忍不住张口问:“你搬砖干嘛,给它们盖房子吗?”
“嗯,很想。”她放下最后几块转,笑着说:“这棵枣树记载着我小时候的一个故事,你想听吗?”高丽云说完,抬头看看挂在西边屋顶上的太阳,再瞧瞧早已落光树叶的枣树,慢慢地讲起来。
那时候我才五六岁,我妈和我奶奶已经分家。我和大弟经常跟堂哥堂姐他们后面玩,学着用砖头投枣吃。
有一天,我们俩在枣树下面投枣吃,根本不知道那棵枣树已经分家分给大伯家,不经过他们的同意,我们不能吃。
当我好不容易投下几个红枣的时候,我大伯的儿子路过看见,他比我大几岁,又是男孩,上来就把我推倒,还用脚踢我说:“叫你够我家的枣吃,拿砖头打坏树呢?”
他一个人打我也就算了,没想到跟在后面的丽霞也过来打我,打我弟弟。
就在这时,我妈从坡里干活回来看见了,她拉起我们来,拽着大伯的儿子就去找我奶奶,让我奶奶出面教训我堂哥。
记得后来,因为这件事我妈妈和大伯母他们吵起来。
从那以后,我妈妈刨一棵枣树来栽在院子里,对我们说:“咱家里有枣树了,别出去打人家的去了。”
高丽云讲到这里,蹲下身子把砖块往枣树底下挨个摞上去。
“噢,你担心你堂姐的猪祸害它,所以用砖头护着。”杨爱军明白怎么回事说。
就这样,他们就在枣树底下摞了一圈砖头,以防高丽霞的猪拱坏掘倒。
那时候,大队里刚安上电话,不等他们忙活完,高丽霞接到电话抱着孩子过来找他们。
她在院门瞅了一眼才进来,“我婶在电话里说,你们没吃晌午饭就来啦。我说怎么在家左等右等不见人呢,原来在收拾东西。”
她看到他们搬砖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丽云,你放心,只用几天,等陈小兵垒好猪栏就不用啦。你放心,不会把枣树给啃坏的,有人看着。”
见高丽云不打腔,她尴尬地笑笑,又说:“如果让猪拱倒,到打枣的时候我给你送枣去,陈小兵家里有的是枣树,你要多少都有。”
一听这话,高丽云站起身来说:“姐,我不是为了吃枣,你说,现在咱们想吃什么有钱买不着?我是看这棵树长这么大,活下来不容易。有好几次我妈嫌它在院子里长着碍事,想砍了。”
高丽霞把孩子放在地上,一边领着孩子走,一边对丽云说:“噢,知道了,我们爱惜它就是啦。哎!过几天冬成和小淑就要结婚啦,你不随份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