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零年是马年,人们都说马到成功,喜欢马年的到来。高丽云觉得马年的春节和过去的龙年蛇年没有两样,依旧是鞭炮声不绝入耳,噼里啪啦,这挂刚停住那挂又响起。
真的,跟往常一样的滋味儿。
看到年初二人们叫媳妇来过年,特别是街上当兵的那家没有回来,他的未婚妻被众人捧月般地请来,她心中涌出一股酸溜溜的滋味。
程云清回到部队上后没有再给高丽云写信。可是丽云却一直期待什么似的,有事没事地常去高二婶家拿报纸看,精神看上去憔悴许多。
枯草遍地,遥看柳枝也是干巴巴的,冰冷潮湿的土地上更是没有一点春天的气息。才立春几天,草儿发芽还早着呢。
高丽云在河边站了一会儿,蹲下身子毫无目的地拨弄枯草,看来今年的春天来的比较晚,但是终究会来的。她想。
“丽云,你家挨着俺家的那块地,今年种什么,还种棉花吗?”宋小淑静立在她身旁,打破一时的沉寂。
“不知道。不过,你家种什么?”高丽云站起身来,抬头看看远处。
“种棉花,一块儿种点打瓜长了自家吃。噢,对了,丽云!到城里上班,别忘了回来吃甜瓜。到时候我给挑个最大最甜的给你。”宋小淑的话,勾起两人许多甜蜜的回忆。
“唉,原以为会在农村里呆一辈子,谁想到户口会农转非。”她的嘴里如此说,心里却有棵树种早已发芽。
城市是千万个农村青年最向往的地方,是梦中的天堂。她也有过,当真正快要实现时,心里却有点彷徨。
宋小淑发现她从那天赶集回来,精神一直萎靡不振。过年的热闹气氛也没有驱使她那低落的情绪。她爱莫能助,只能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听她断断续续的诉说。
突然一条小黄狗跑过来,打破两位少女的交流。是苏冬成家的狗,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四处张望,只见苏冬成一人在河边。
他什么时候来的?其实,他早来了,一直在背风的河岸里面坐着,离着远根本看不见。
看到苏冬成,高丽云突然问宋小淑,“你知道冬成哥的年龄吧。”
“六七年,属羊的。他和陈小兵同岁,都是一九六七年出生。”宋小淑答完,奇怪地问,“你怎么想起问这个来。”
“我想起一句话来,说男不属鸡,女不属羊。你信不信?”
“这个听说过,十羊九不全,都说女人属羊的不好,男人属鸡的不好。”宋小淑扑闪着杏眼,往远处瞅了一眼。“不过男的属羊不要紧。”
“这么说女人属鸡也不要紧了。记得你和丽霞姐都是六九年,属鸡的?”看来高丽云听到程云清那晚上说的话,一直在心里研究属相婚配学。
“嗯,你差一点,早出生一个月也是了。唉!听说属鸡的女人天生多福。你看我早年丧父,丽霞那一堆,哪像个有福?倒是你命好,快要进城当工人了。”说着说着,宋小淑羡慕起高丽云来。“你是金狗吆。”
“金狗?呵呵,你真会开玩笑!不过人家都说老来好才叫好呢,等我们老了早呢,谁知道以后有啥。”高丽云笑着说完,扭头向苏冬成那边望了一眼,“走,过去看看他干嘛呢。”
宋小淑犹豫一下,跟在高丽云的身后走过去。
“冬成哥,你在看什么?看鱼吗?”高丽云大老远就打招呼。
苏冬成只是回头笑笑。
冬季的河水比夏天少得多,再加上今年冬天下雪少,已经断流。河床两边是未融化的冰块,中间是碧绿的水,不时随风荡漾。
“丽云,听说你快去城里上班了?”苏冬成慢慢站起身来问。
“你听谁说的?”高丽云咬咬嘴唇,问。
“人家都说棉纺厂在招工。你不说,想瞒着谁呀?”苏冬成笑吟吟地望着她俩。
“谁也不想瞒,只是没有定下来,叫我怎么对你们说?”高丽云皱紧眉头说。
小淑听了连忙说:“棉纺厂?是不是干挡车工。我有个远方表姐在棉纺厂干挡车工,听说挺累,不过工资很高。”
“是的,干挡车工就是在车间里来回跑着看机器,不过比在家里舒服。不怕刮风下雨,太阳也晒不着。”苏冬成说完,用令人不易察觉的目光看了看小淑。
“我不想去,可是现在只有棉纺厂招工,唉!”高丽云无可奈何地望着天边,叹了口气。落日余晖,染透西天,映照着河边连成一片橘红。
“你先去干,不行再调工作。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出去。”苏冬成开导她说。
“嗯,我爸妈也这样说我。”
宋小淑看到他们谈得顺心,自己插不上嘴,便默默地站在一边。她看到冰块上蹦上一条手指大小的鱼来,赶紧捡只芦苇去拨拉,要把它弄到水里去。
芦苇竿太短了,她情不自禁地往前迈了一步,踩在泥巴上,一个劈叉,滑倒水里。水底下是更滑溜的黄泥,一脚站不稳,咔擦一声坐在冰面上。
不等高丽云看见反应过来,苏冬成已经下去拉起她来。“你的手上怎么有血?”
“刚才扶地,有苇茬扎到了。”宋小淑说完,要用水去洗伤口。
“别,小心感染了。”苏冬成拽着她趟水上岸,摊开她的手掌,只见掌心上有泥巴,芦苇茬扎破的发黑,往外淌血。
苏冬成一面用手捏住伤口挤脏水,一面掏出手绢来认真地擦伤口。“我这块小手绢刚洗过,挺干净,你放心就是。”
高丽云看到苏冬成小心翼翼地给她擦了,包好,不由赞许地说:“冬成哥,看你平时干活毛手毛脚的,没想到挺会照顾人,疼人呢!”
一席话,说的小淑脸上落上一片云霞,赶紧把手从苏冬成的手里抽出来。
“你俩的鞋湿了,裤子也湿了。赶紧回家换下来吧。”高丽云说完,过来拽宋小淑的手。
“你俩先走,我在后面跟着。”苏冬成闪开路,让她们俩头里走。
“好,哈哈哈。”高丽云意味深长地瞧瞧他们,笑着在前面带路。
看到两位姑娘进村了,苏冬成弯腰拧拧裤脚的水,心里话,今天天气不错,桃花运来了。
高丽云和宋小淑,谁是谁的跟屁虫,他说不上来。但是有一点他知道,高丽云招工进城以后,没有人跟宋小淑玩了,他有的是机会接触宋小淑。
想到刚才他拉着她上岸,她低眉顺眼的样子,他心里甜滋滋的。特别是给她擦手包伤口的时候,她居然不反对。
宋小淑回家赶紧换下衣服来,找到紫药水抹在伤口上。那块手绢她先是扔在垃圾桶里,后来又拎出来丢在脸盆里泡上。
“怎么了?怎么还掉河里呢。”宋大娘看见她鞋上的泥巴,好奇地问。
“和丽云闹玩来,谁想到她真往水里推我。”宋小淑说完,赶紧去院子里压水洗衣服。
不料宋大娘跟到院子里问,“都多大了,还这么胡闹。听说丽云快进城走了,她给你说没有?”
“说来。”小淑一面使劲摁压水井上的杠杆,一面低头回答。
她压完水,用一只手在搓衣板上先把那块手绢洗出来,看了看上面图案,只见上面印着几朵花,花上飞着两只蝴蝶。
挺漂亮的印花手绢,她爱怜地把它晾在晒衣绳上。
一阵风吹来,手绢掉地上,她瞅了瞅,捡起来涮了一把,搭在院子里的月季花枝上。心里话,这回刮风不怕吹跑了。
一阵阵晚风吹来,吹着月季花的枝叶和手绢一起摇动,也吹在她的脸上,身上,弄得心里堆满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