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丽霞面对着自己显山露水的身子,十分为难。她一次一次地去找陈小兵。“你到底怎么想的,不是和我过一辈子吗?我都有了你的孩子。”
“我已经向家里说过,可是请不到媒人。”陈小兵为难地说。
“要不,我们离家出走吧。要是我妈知道我怀孕,还不把我打死。”丽霞觉得她已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不行,照相馆已经开张,你还教着书,哪能撇下就走。要不你上我姐姐家住着去,把孩子生下来再说。”陈小兵一面沉思一面出主意想办法。
“生孩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不能去亲戚家。我觉得唯一的好办法,就是离家出走,到城里打工去。”高丽霞十分着急,忧郁。
“打工?你挺着肚子谁敢用?万一找不到活呢?”陈小兵坚决不同意。
高丽霞一看商量不出好事来,只得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
天色已黑,高村长两口子坐在院子里唉声叹气,满院的暑气吹不去他们心中的寒气。
高二婶看到闺女丽霞默不作声地走进自己屋里,又要闷声不响地睡觉,怒不可遏地冲进去。
“丽霞,你几个月没来月经啦?给我说实话。”高丽霞听到母亲在门口问,心中很是胆怯。
她知道狂风暴雨又要来到。
“你,你们都知道啦?”她低下头,小声嗫嚅。
“啪,啪。”高二婶控制不住情绪,猛地掴了她两巴掌。“你个不要脸的死丫头!好端端的家让你搅得日夜不宁。看不见我和你爸整天为你的事,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吗?”
高丽霞捂着脸,抽噎着跪下去,“妈,你打死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已经在这个世上活够了。”
“你想死?你去死呀,别死在我面前,死到外面去,跳井跳河都行。你个死烂丫头,做了丢人的事,不知悔改,还想以死来吓唬我。我叫你死,我叫你去死!”高二婶愤恨不已,简直快要被气疯。
她不停地对丽霞骂呀,踢呀,揪呀,打呀,动作比凶恶的后妈打孩子还要狠。
她那样子,好像要把亲生女儿活活地打死方可解气。
高丽霞双手护着肚子,不吭声也不躲闪,任她随心所欲。
“好啦!”高村官冲进来,拽住发狂的高二婶,大声呵斥道:“还嫌家里不够乱吗?闹腾什么?”
自古以来,中国人教育子女,好像总爱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除此之外别无他方,虽然不见经传,却是通用。
“你说怎么办?难道让她把孩子生在咱家里吗?”高二婶回到自己屋里,坐在床沿上捶胸顿足地大哭起来。
高支书更是觉得丢人丢到外国去了,没好气地骂老婆?,“别嚎啦!谁想到你会养这么个东西,也不看紧点。”
高二婶觉得孩子犯错,不能怪她当妈的一个人。她心烦意乱地说:“你埋怨我,你说说,怎么看着她?拿绳子拴着吗?”
“别废话了,不行弄她去医院打掉吧。”高支书气急败坏地说,“偷偷地打掉再说吧。”
“打掉了怎么办?村里都看见了,以后找个好婆家是没戏了。”高二婶垂头丧气依着床头,嘴里嘟囔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这事说啥不能便宜陈家那小子!谁叫他毁咱家闺女。”
“对,不能就这样算了。”
最后两口子咬着牙商量说。
夜深风紧,一阵凉风撩动的天井里不时发出响声。高丽霞躺在床上,透过细纱蚊帐,望着窗外听着风声,心乱如麻。
她想起从前陈小兵翻墙来找她的夜晚,那时她怕人家发现笑话,现在心中十分希望他来。
他不会来了,特别是现在,他的心里只想着照相馆。哎,他干事业是应该的,也是她心底的盼望。但是眼前令人着急的是:他们的婚事怎么办?重要的是:已有身孕四五个月了,还没有结婚办准生证。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呢?
门慢慢地打开,是谁要进来?高丽霞的心一下子提上来。高二婶借着星光轻轻地走进来,她来干什么?丽霞闭上眼睛装作睡着。
高二婶沉默地坐在床边,望着对面的墙壁发呆。月光射进窗户,照出她满脸的忧伤。
高丽霞有些不安,当她决定起来说话时,却瞅见她站起身来为她掖掖蚊帐,叹口气离开。
高丽霞再也忍受不住,泪水夺眶而出,那一刻,她感到满脸的羞愧。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为什么到了自己身上变得如此复杂?难道因为陈小兵姓陈,是陈家的人吗?
是陈家那小子怎么了?他和他妈又不孬。
想到这儿,她想到刚上初中的那年夏天。她推着独轮车和弟弟高利民去地里割草喂牛的事。
那天她们姐弟俩割了一大车子草,回家的路上,她在后面使劲推,弟弟利民在前面用绳子拉着领路。草堆车子上老高,挡住她的视线,只能凭感觉推着往前走。
过桥的时候,上坡,路面又不平,格愣格愣地不好走。
她和利民费了好大劲,歪倒车子两三次也没有推上坡过桥。
才八九岁的兄弟高利民一看他们实在没有力气推车子,挥袖子擦擦满脸的汗水,喘着气说:“姐,你看着,我回家喊咱妈去。”
丽霞隐约听到远处有嚓嚓的脚步声,便说:“等等吧,后面来人了。”
此时,太阳落山,晚霞染红了半边天。陈大娘背着一捆草,踢跶踢跶地拐到路口,看到桥头上有人。
细看是高家的两个半大孩子,推着一车子草过不去桥。心里话不管,谁叫那个娘们(高二婶),昨天为了一只鸡跑我家没了,堵在门口骂。
再说丽霞姐弟俩,可怜巴巴地看到来人是陈大娘,也愣了一下。“姐,还是你看着,我家走喊人吧。”利民胆怯地瞅瞅陈大娘说。
高丽霞抬头看看陈大娘的脸上没有恶意,对利民说,“等她过去再说吧。”
陈大娘背着草走过去,借着余晖看到两个孩子累得满脸泥巴,可怜兮兮的样子。心想:帮他们推过去吧,谁家没个孩子,跟孩子置啥气?再说,大人之间的事跟孩子没关系。
于是,她把肩上的草放在地上,转身对他俩说:“你俩在前面用绳子拉,我在后面推着。”
“好的,大娘。”丽霞和弟弟高兴地跑到前面拿起绳子来。
陈大娘个头不高,身体看上去也不强壮,到底是使力气过日子的人。推起那一车子草,噔噔噔地,一下子推上桥头过河。
“大娘,把你的草放车子上,咱们一块儿推着走吧。”高丽霞看她放下车子,忙走过去说。
“不用,你们推着车子先走吧。我去河里洗把脸凉快凉快,再走。”陈大娘撩撩额前的发丝,扭身往桥下走了。
“谢谢大娘!我们先走了。”
高丽霞推起车子,不忘道声谢谢。
想起陈年往事,她不由想:难道自己和陈小兵不该相识相恋吗?
不,只要父母点头答应,陈家托个媒人走走过场,两个人一结婚就什么事也没有,什么事都好办。
为啥事情不顺人心?不等结婚又怀孕,难道又去医院流掉,不,不能去医院,只要我活着我就要生下这个孩子来。
对!生下来。说不定父母看到柔软可爱的婴儿,就会心软了,同意我和陈小兵登记结婚了。
这个孩子已经怀了四五个月了,还有四五个月就出生。只要好好地保护自己和孩子,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想到这儿,想起刚才高二婶对她脚踢拳打的样子,她抚摸着肚子,安慰自己说,“让她打一顿解解气,不要紧,要不早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