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包醒了。
作为一只两个月大的小金毛,它的小黑鼻子还不足以分辨太多太丰富的气味儿。它只记得自己似乎在一个黑暗的地方,呆了好久。那里有狗粮的气味,纸箱的气味,也有人的汗臭味,还有许多它不知道是什么的味道。
那里的黑暗也不是一直都存在,偶尔也会有光亮投进来,让它借机把自己呆的这个铁皮房子看得更清楚——房子一直在晃动,偶尔还会有尖锐的摩擦声,刺耳的很。很久以后豆包才知道,那是两列火车在错车。
再早一些的记忆,是它一直在笼子里,周围也全是一排排的笼子。每个笼子里都有一只小狗,有金毛,也有其他的狗。每天会有人定时给它们喂食喂水,但它对喂它的人不太记得了。
再其他的记忆,就模糊不清了。它已经不记得,自己在笼子里时还被扎过两针,那是在给它打疫苗。
现在的它,使劲的抽动小黑鼻子,努力瞪大眼睛,想弄清楚四周的环境,结果却不受控制的先打了个呵欠——在那个黑暗晃动的铁皮房子里呆的太久了,真的很累。
现在,这是个明亮的房子,房子的一面墙堆满了各种箱子,自己呆的笼子,就放在箱子的上头。豆包有点晕,夹紧了尾巴——它恐高。
“真是!自己买了狗却不来领,还有这样不操心的人!”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一边嘀咕着放下电话,一边拿起一小块吃剩的馒头,朝它的笼子走过来。豆包闻到了一股香甜的,不同于以往吃的狗粮的味道,它迫不及待地摇起了小尾巴。
“嘿嘿,狗娘养的,还挺乖!”随着男人的一声笑骂,那小块馒头被扔进了笼子。豆包立刻扑上去大嚼起来,很香。
笼子一阵晃动,豆包惊恐地趴下。男人把笼子抬起来,用脚划开门,豆包只觉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男人把笼子放到门口的台阶上,给固定在笼子一角的食盆里添了点水,转身回屋。只听他嘴里嘀咕着:“嘿!老子可不敢把你放屋里,谁知道你这狗身上带啥病呢!”
豆包只觉得被一股热浪包围着,难受得它立刻伸出了舌头使劲喘气。金毛不怕冷,但真的很怕热。而且豆包在金毛里都属于那种毛比较厚的狗,它现在感觉很不舒服。
刚才的屋子里怎么那么凉快呢?它的小脑袋实在想不明白。它扭头看了看旁边一个正发出轰轰声的方盒子,那盒子紧贴着笼子,豆包用鼻子试探着碰了碰,好烫!它赶紧挪到笼子另一角,喝了几口水。
它的注意力马上又被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吸引了。抬头望去,门前的马路上一个个巨大的方盒子,排着队,发出相似的轰鸣声。一群人也排着队,走进盒子里去。很久以后它才知道,那叫公交车。
豆包继续抬头望去,宽阔的马路上,许多小盒子在快速移动,不时的发出刺耳的鸣笛声。更远处,是一道宽厚高大的城墙。
豆包回过头朝自己刚才呆过的屋子里看去,那个男人正和一个女人谈笑风生。屋子里一定很凉快吧,你看那个男人吃的饭还在冒着热气呢,他居然都不嫌热。
豆包喘了会儿粗气,无聊的趴下了。乱动可不是个好习惯,既消耗体能,还会让它感觉热。
它不知道自己趴了多久,只知道天上的太阳挪了好大一步,自己不得不换了个角落趴下。后来,不管怎么躲,都躲不开那个大太阳了,豆包只觉得身上被晒得滚烫。它不安地叫了两声,很有气势的“嗷嗷”声。
屋里的男人隔着玻璃门看了看它,摇头对旁边的女人说:“唉!真不知道啥人买的这狗,这大热天的,35度呢,也不来取,再下去把狗给热死了!”
女人一边啃着香瓜一边说:“给打电话让他来取嘛!”
男人一摊手:“打了五六遍了,没人接嘛!”
女人一瞪眼:“那也不能让它进屋,谁知道这狗带着什么病呢,咱这屋这么小,连个窗子都没有,大夏天的又不能开门通风,把人整病了咋办!”
男人嘿了一声,“那是,谁知道啥路子来的狗。让它在外边呆着吧,看它命大不大了。”
豆包觉得裹着自己的那股热浪渐渐消退了,光线也没那么刺眼了,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落到城墙下面去了。
它只听见哗啦一声,旁边的门开了,那两个人走出来,又把笼子抱进了屋子。给它扔了几块馒头和香瓜皮,锁好门,离开了。
豆包已经很饿了,它把东西吃得一干二净,又喝了几口水,却一不小心把食盆打翻了。它眼睁睁看着洒到笼子下面托盘里的水,伸出小爪子使劲挠了半天,终于徒劳无功地趴下来,喘起了粗气。
光线越来越暗了,而周围却并没有变得更安静。门外的马路上,不时有汽车的鸣笛声响起。城墙顶上,也开始有彩灯闪烁,那灯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豆包脸上被映得忽明忽暗。
忽然,一股熟悉的味道传进鼻子,豆包扑棱一下站了起来!那个男人回来了!豆包很开心的摇着小尾巴——他是回来喂我水的吗?
男人并没有进屋,他只是站在玻璃门外一伸手,哗啦一声,把卷帘门拉了下来。屋子里迅速漆黑一片。
豆包不安地扭动了两下,嗷嗷叫了两声,那人却丝毫也没有理它,锁好了门,直接离开了。
豆包听着脚步声远去,感受着屋子里的黑暗,吐出舌头不安地喘着气,呜呜了两声——它觉得更渴了。
屋外不时传来各种声响,鸣笛声,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人们高声谈论喊叫的声音。黑暗中,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在窥视着它,豆包不由哆嗦了一下,紧紧地蜷缩在笼子的一角。又有脚步声走近,豆包倏地睁大了眼睛,抬头盯着门口。那脚步声一点点的远去,只是个路人。豆包失望地重又蜷缩成一团儿。
整整一夜,豆包就在这一片嘈杂声中,在惊喜和失望的交替中,不停地坐起又卧下,终于慢慢睡着了……
哗啦!门锁打开的声音,紧接着,刺眼的光线照进来。豆包猛地睁开眼,支棱起耳朵,坐直了身子。
门开了,新的一天开始了。
豆包……又被挪到外面去了。
今天又是35度的高温。豆包重又被一股热浪包裹住。
今天那两个人好像很忙,也没顾得上给豆包扔点吃的,水当然也没有。好多人在这屋子里进进出出,离开时,手上都拿着大大小小的包裹和纸箱。
豆包强忍着饥渴,好奇的看着这一切。在那些包裹上,它闻到了似曾相识的气味——和运它来的火车上的包裹一样的味道。
它顶着刺眼的阳光,抬头向上看,屋子的门楣上有一行字:
铁路货运寄存处。
江土小心翼翼地开着车,紧盯着眼前的路标。
火车站这片儿是出了名的容易被抓拍违章的路段,许多本地的出租司机一听你要去火车站,直接就告诉你车刚好没油了,然后一脚油门就跑了,留下你在太阳下晒得油汪汪的。
绕过一段双黄线,瞅准了可以调头的标示,再小心翼翼的从城墙洞下钻出来,江土松了口气,一脚油门,直接冲出了司机口中的“死亡路段”。再一次调头之后,他终于发现了路边那个本以为应该很醒目实际上却很小的招牌,蓝底白字:铁路货运寄存处。
江土一眼就瞧见了趴在门口笼子里的豆包,他不由咧嘴一笑:这个小家伙儿,这么高的气温,可够它受的了。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了,也就是说,这小家伙已经在这呆了两天一夜了。
江土下了车,走到笼子旁边。豆包抬头看了他一眼,正百无聊赖饱受高温之苦的它,眼神不可能有多友好。而这眼神看在江土眼里,却是觉得带着点桀骜不驯的意味儿。江土不由笑了:“这小家伙,还对我不满意呢!是不是怪我接你来晚了?”一面说,一面敲了敲笼子。同时,他看到了笼底托盘里的食物残渣以及一截狗屎,它们泡在不明液体里,正在太阳的高温下,散发着一股馊味儿。
江土皱着眉头,走进了屋子。高大的男子问清来由后,哼了一声:“怎么这么不上心,买的狗就这么撩这两天了,要不是我们喂它东西吃,它早就饿死了!”
除了感谢,江土不好说别的什么,毕竟是自己造成的乌龙,才让狗狗硬捱了两天一夜。人家能给狗扔点吃的已经算不错了。
“一共五十块!二十的快递费,三十托管费,没满四十八小时,只给你算一天的。”高大男人干脆的说道。
江土赶紧交了钱,再次表达了谢意之后,出了屋子,重又站在笼子前。
豆包坐起身子,歪头看着他,那小眼神依旧带着点桀骜,似乎再质问:怎么这么晚才来接本汪?!
很久以后,江土依旧会时不时的笑着和米粒儿聊天,谈起豆包当时的小眼神儿,那充满质疑和不满的小眼神。
而在当时,他给豆包拍下那令他记忆深刻的神情,只是为了和米粒儿确认一下。
“没错,就是它!”米粒儿马上发来了确定的答案。
江土笑着将托盘里的水倒掉,抱起笼子,朝着豆包的小鼻子吹了口气:“走,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