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云散，流光似水，泼洒一地。
夜色初染，四周野兽环伺，暗处有点点冷光。
此时二人已经走出了破舍数十步。陈锦毫扫掉了林岳的手，回身，与林岳面对面。
原先刻意挂上的笑意已经取下，脸色阴沉，语带挑衅：“哦？林师兄以为，我想干什么？”
“你三番五次将封剑门贬得那般不堪，不就是在故意赶走他们吗？！”林岳怒之。“将新弟子赶走，封剑门便更无生气和再起可能！”
“那我就跟你说明白了，封剑门根本不需要这种新弟子！”陈锦毫丝毫不让：“封剑门有我这一代弟子百余人，个个都是经过封剑门精挑细选出来的，论天赋论前途，都比这十六个好得多。就算封剑门如今没落，也不需要这十六个投机取巧之辈来砸了我封剑门的招牌！”
陈锦毫嘁笑：“且我所言，皆封剑门实况，那些会因此而走的人，更不配留在封剑门！”
陈锦毫说罢转身就走，潇洒的背影刚刚甩出来，林岳就闪现在他面前。
林岳挑眉：“说完了？你就对封剑门的能力不自信成这样？实在愧为五长老的首席弟子。你不懂他，更不懂封剑门。”林岳不屑，甩手给他一份竹简：“把这个带给五长老，你就知道你错在哪里。”
陈锦毫脸一拉：“林岳，我叫你一声师兄不过是给二长老一个面子。可你消失了十四年才回来，于封剑门而言你就是个外人，有什么资格刚出现就指手画脚，甚至主持收徒试？！你现在，就是一个打——杂——的——！”
林岳好像明白这陈师弟的愤怒点了，无外乎羡慕，无外乎嫉妒。
林岳把竹简再向他一递：“拿着。”
陈锦毫甩他一眼，嘟嘟囔囔：“看在二长老的面子上我勉为其难……”
陈锦毫回了五长老院，正好掌门也来串门子喝茶。
“师父，这是林……师兄，要我带给您看的。”在林岳面前强硬傲气的陈锦毫，在五长老面前乖巧如小鸡仔，双手将那竹简奉上，又向掌门行了个礼。
“嗯。”五长老端着新换的茶碗颔首，睡饱了的他心情要好很多。
五长老与掌门一起翻看那竹简。
竹简上是此次封剑门十六名新弟子的所有信息。姓名、年龄当然是有，其他如天赋评价和出身信息，甚至家中几口人几亩地生活状况如何，都明明白白。
林岳，将这十六个人都从里到外剖析了一遍。
陈锦毫看见这竹简内容一惊，前两日的弟子试他也暗中去看过，当时便觉得那抢灵珠的选拔方式实在荒唐随意。
但也正是如此，陈锦毫就更明白，这些资料林岳不可能提前准备。
从人选确定到现在，不过短短一日半时间，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探查完这十六个人的。
五长老则着重看这十六人的天赋评价。
常人。常人。极差。经络不通。先天不足……
这一连串的直白描述让五长老要心肌梗塞。好不容易看见一个中上之姿，让五长老有些欣慰。但转念一想这完全是其他人衬托的结果，于是更郁结。
陈锦毫窃喜。
“噗嗤。”这却是掌门笑出了声。“阿岳他倒是胆大，给你找了这么些徒弟。教不动了？”
“屁，林岳他那个垃圾资质都被教成材了，这些算不上什么。”五长老眼露精光。完全出乎陈锦毫预料，五长老竟然对这十六个资质奇差的弟子没有展现出更多不满，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陈锦毫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林岳那句“你就知道你错在哪”，难道，自己当了五长老近七年弟子，却还是不了解他？另一边陈锦毫又是第一次听长辈提及林岳的资质问题，竖起耳朵。
“陈二十，你入门尚晚，倒是有些有趣的事你不知道。”掌门似乎来了兴致，与五长老和陈锦毫半聊半说起来。
陈锦毫在封剑门百余名弟子中排行二十，以五长老首席弟子的要求来看，这低了些，但他却涉猎广泛，五行八卦奇门遁甲，药理毒霜占星卜卦，是赵卿心痒痒几年想争取拉入篡位团伙的重点对象。
陈锦毫也确实入封剑门晚些，封剑门七年前事变发生后五长老才收他入门，所以陈锦毫一进封剑门就过着是精打细算但还是一步步越来越下坡路的日子。因此他不愿意再接收那群看上去会成为封剑门拖累的弟子，也有他的考虑。
五长老此时被掌门挑起了话头，也说了起来：“当年林岳那个习武天赋，真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三长老收他入门也不过是看重他有天生的丹火，想培养他做炼丹师……”
五长老正要说起后面的事，却看掌门就在一边，有些忌惮。
掌门轻咳一声：“都过去了，五长老直言便是。”
“……后来出了些事，他的丹火废掉了，本来阻塞不通的经脉更是断了许多，全靠三长老炼丹宗师的本事给他勉强救回来。但他丹火已废，当不了炼丹师，经脉断裂，感知不到天地间的灵气以修习灵阵。封剑门三绝的丹、阵两道，于他都已无缘。”五长老顿了顿，终究是将那件事一语带过。
“三长老不愿他在封剑门成为废人，便托人情让林岳拜二长老为师。那阵子林岳修习得确实是勤勉刻苦，但实在是先天不足后天有缺，此生再难有为。”五长老想起那十几年前的事，一阵唏嘘感慨。三长老带着林岳遍访名医圣手，实在是用尽了办法，只求林岳还能有一个未来。
“可他现在？”陈锦毫想起林岳那凶猛的剑客装束和收徒试时展现的深厚内力。
“后来，二长老得到一古法，和三长老、林岳商量，把他送进了我们封闭多年的禁地，剑冢。”五长老眼神暗了暗，想起了自己的爱徒歌聆，也是随那逆徒程阳进入剑冢后性情大变。
“可那剑冢……我记得里面溢满死气，见人则附，附则失魂而死……”陈锦毫皱眉。林岳能时隔十四年自剑冢生还，实在不可思议。
“那是你二长老的古法护住了他。我记得那时二长老说过，那法子能保他不受死气侵染，但林岳什么时候能出来，就看天意了。”
“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困一辈子。”五长老沉声。
“最后，是十四年。”掌门说着，思索着这段漫长的时间。作为当年那件事的代价，值不值？
屋内三人都各有所思，忽然听得西北角传来一声巨响——
那正是陈锦毫来的方向。掌门看向陈锦毫。
“我……我落了几包引蛇粉在那里……”陈锦毫支支吾吾，他原想吓唬走那十六个新弟子，所以将他们带到封剑门最偏僻的角落，又布下引蛇粉。但那地方他精心选过，很方便下山逃脱，附近的蛇也无毒无害——
“阿岳他怕蛇!”掌门又怒又急，喊上五长老，指尖灵阵扩散，金色的光芒流转，和大地之灵的交易达成，三人被泥土托住，几乎是瞬间就赶到了巨响发生处。
陈锦毫还在一头雾水，所谓的怕蛇和巨响是怎么一回事，眼前就出现了这般景象——
原本是一片乱林，杂草灌木从生的大片野地，竟然被粗暴地砍出几十条深可见岩床的沟壑，四处是碎土和被剑风扬起的沙尘，遮云避月。
只依稀看见一个浑身散发着灰黑色死气的人，失去理智地挥舞手中银白色的重剑。剑影飞舞，他周身数十丈内已是一片虚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