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乐安宁第一次看到温朗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像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的珍贵重物被狠狠摔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细渣一样,原本带有刀疤的凶悍脸上露出了悲痛欲绝的情绪。
大汉一路跌跌撞撞,中途甚至整个身子都摔进了雪堆里,连滚带爬地朝远处的两人靠近。
光罩里的书生听到了动静,抬起伤心眸子一眼便看到了大汉,眼中的喜色只是一闪而过,立刻又变成了自责和难过。
温朗站在光罩之外,看着躺在里头的女子不知生死,美丽的脸上尽是痛苦之色,就连身下的雪都被鲜血浸透,变成了骇人的红色。
他张了张嘴,双唇颤抖,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拱形的光罩如孔雀开屏,打开成了一道屏障立在刘柿的身后,抵挡着从山顶吹来的风雪。
温朗丢下了手中的刀,跪倒在地,粗糙的双手想要去触碰李若兰的身体,但却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只能在半空颤颤巍巍,看上去不知所措。
最后,他两只手猛的抓住了刘柿的肩膀,大声道:“发生了什么,到底怎么回事!老子就离开了一会儿,小姐怎么就变这样了!你他娘的到底在搞什么,信不信老子一刀劈了你!”
说着说着就要去拿地上的刀,幸亏乐安宁及时赶到,赶在温朗之前扑倒在地,将刀抱在了怀里,并安抚道:“冷静一下啊,先看看你家小姐的情况!”
少年双膝跪地,一步一步滑倒了刘柿面前,食指在少女鼻子下一探。
气息微弱。
少年稍稍松了一口气:“没事,别担心,还活着。”
他又拿起少女左手,双指轻轻触碰其手腕脉搏处。
乐安宁不是大夫,但也懂一点点医术上的皮毛。因为当年娘病卧在床的时候,他每天都缠着镇子里静安堂的薛大夫,让他教了自己一些闻切的手段和知识,也了解了某几种草药的配方和熬制方法。
少女的脉象很虚弱,但是很乱,乐安宁脸色一沉,知道她伤得很重,但却不知道到底伤在了什么地方。
他看了看少女身上的衣服,没有破口和撕裂的地方,那么身上的血应该是从嘴里吐出来的。
他眉头紧皱,吐了这么多血,恐怕已经重伤内腑了。
温朗见少年脸色不太好,心中一急,问道:“咋样啊?乐安宁,你可别吓我,你一定能救小姐的是不是?你要是能救她,我这辈子都给你做牛做马!”
乐安宁忧心道:“没有外伤,但是内腑伤得很重,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救。”
魁梧大汉一下子便瘫坐在地,空洞眼神绝望无比。
少年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喊了一下他的名字,扭过头的瞬间,一样物件却落到了他的怀中。
乐安宁拿起来一看,是一只青釉白瓷的药瓶,抬头看到宋词一脸平静地朝自己点了点头,说道:“是续命丹,能帮她留住最后一口气,按瓶子剩下里的药量来看,最多还能撑两个时辰。时辰一到,这最后一丝气息便散尽,神仙也救不了她。用不用,看你们自己的选择。“
身旁的隋封一脸惊愕地看着自家少主,不明白他为何要将如此贵重的丹丸随手送给别人,而且本质上还是与自己争夺神剑的敌人。
乐安宁心中一喜,看向温朗,原本已经失去希望的大汉眼中又燃起了一线生机,想都没想,直接抢过药瓶,将里头的丹药一股脑全部塞进了少女的嘴里。
一道细微而悠长的气息钻进了少女的口中,随后她呼吸一滞,便没了鼻息。
乐安宁赶忙又摸了摸她的脉象,依旧虚弱乱如麻,但比刚刚缓解了很多。
少年悬着的心暂且放了下来,说道:“保住了她最后一口气,我们必须想办法尽快离开这秘境!然后回镇子里找吕老头,他一定有办法救你们的小姐。”
温朗重重地点了点头。
刘柿也终于将堵在心头的那口气咽了下去,喘了两口粗气,他用饱含感激的眼神看了一下乐安宁,又将目光转向那位陌生的锦衣公子。
温朗这时也站起身来,走到宋词身前,双手抱拳行了郑重一礼,无比真诚地说道:“不管之前你我有何恩怨,这份大恩大德,我温朗一定牢记在心。”
宋词摆摆手,淡然道:“这样的空话不说也罢,还是先说说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了刘柿身上。
年轻书生面露恨意,说道:“是天雷咒!有人将画有天雷的符纸埋在了雪里,我们经过这里的时候,小姐不小心踩到了符纸,引爆了天雷咒,所以才会变成这样的!”
温朗大怒道:“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干的!”
乐安宁的脸上露出了不多见的冷峻和愤怒,他知道是谁。
宋词也知道,他冷笑道:“除了我们,还有谁在这秘境之中?不就是那个谢家公子么。”
乐安宁道:“他先前也与我们一样,被困在那片林中,没想到速度这么快,居然早已经登上这雪山了。”
温朗转身看向白茫一片的雪山山顶,全身上下散发出可怕的杀气,握着刀鞘的手上青筋暴露,悲愤道:“管他是谁,老子一定要让他后悔从娘胎里爬出来!”
乐安宁看了看周围,脸色凝重道:“按照谢汝贤的性子,天雷咒肯定不止埋在这一处地方。”
宋词点头道:“不错,恐怕这条路上都埋有陷阱,我们必须绕道而行。”
温朗恼火道:“怕什么,我们现在四个五境修为的人在一起,加上乐安宁,用得着怕这什么狗屁天雷咒?”
刘柿恢复了往日的温和神色,冷静道:“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若在这座雪山上以元气强行引爆天雷咒,很容易引起雪崩,我们虽然能够全身而退,但会浪费不少的时间,我们耗得起,但是小姐不行。”
“雪崩?”听到这两个字,陆柒脸上露出了惊恐表情,他只在书上看到过这个词,其描述之可怕,让他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他一把拉住乐安宁的胳膊,急道:“咱不走这条路了!”
乐安宁摸了摸他的脑袋,示意他安心,又与宋词等人商量了一下,打算先沿着这个高度往东面走一段路,等到了另一边的坡面再往山顶攀爬。
温朗将李若兰背在身后,刘柿则在后面照应着。
陆柒只能跟着乐安宁走在宋词身边,一脸的不高兴。他对这个落英庄少庄主的印象很不好,恐怕也就比那谢汝贤稍微强点,所以一路上身子都紧贴着乐安宁。
众人走了一会儿,从山顶吹滚而下的风雪依旧猛烈,而气温也在不知不自觉当中快速下降。
乐安宁发觉陆柒的身子颤抖得厉害,低头看到他脸色惨白,嘴唇上结了一层冰霜,便停下脚步,将穿在里头的那件短衣脱下,套在了男孩的身上。
另一边,谢汝贤与常思已经登上了雪山山顶,两人周围有一层淡淡的光罩,几张颜色不一的符纸浮空呼应,将风雪完全阻隔在外,光罩内温暖舒适,与周围的冰天雪地宛若两个世界。
谢汝贤站在崖边,转身朝一片苍茫的山下望去,眼神凌厉,一股元气从体内散发而出,随着风雪翻涌而下,在探得还没有人接近这山巅之后,他嘴角露出自傲笑意,仿佛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他收回目光,看向身前一片平坦的冰雪之巅,对身边的女子说道:“走吧,让我们去看看那把神剑的真容。”
青衣女子眼中犹有担忧,问道:“大人,真的不用担心那林中发生的事情吗?”
谢汝贤冷笑道:“担心什么?幻境被破对我们来说也有好处,否则我们也到不了这里。”
青衣女子道:“大人难道不好奇这幻境是怎么破的吗?”
谢汝贤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我为何要好奇这种事情?眼下我们已经离神剑最近,这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幻境怎么破的,我一点都不关心。你要再纠结于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面。”
女子沉默不再言语,其实她很想问,如果那幻境是被人所破,而那人便是那个叫乐安宁的少年,不知大人又有何感想。
两人往山顶中央走去,没过多久,风雪便小了很多,谢汝贤撤掉了光罩,以便能更好地感知周围的气息。
没想到最后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被完全冰冻住的湖水。
这片冻湖并不大,大概只有先前在林中见到的那片湖泊的一半大小。
湖面晶莹剔透,有几片雪花落在上面,瞬间化作冰晶,只是站在岸边看去,湖底深处却是一片黑暗,让人看了心生未知的恐惧。
谢汝贤眉头微皱,望着这片深不见底的冰湖,一度怀疑这剑阵的阵眼是否真的在这里,因为他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