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听人们说：“某某应该可以信赖，因为他是虔诚的教徒。”这时候我多半会问：“虔诚的教徒不也是普通人吗？”
我这么问，是因为从小总思考，信教的人是否跟不信教的人不同？
◎忌论断人
小时候，我常跟着母亲去做礼拜，记得教会里每本《圣经》里都盖了同一位教友捐献的印章，牧师也好像对那位教友特别好，我后来才知道她家非常富有。只是听教友们说她因为不满儿子的婚事，不跟儿子媳妇往来。我心想，《圣经》主祷文里不是有“赦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人的债”吗？她为什么连儿子的债都不能免？
还有一天，教堂门外躺了个腿上缠着纱布的男人，看到教友就呻吟乞讨。我说给他些钱吧！教友们（包括我母亲）却说谁知道他是真是假，只怕拿了钱去胡作非为。我说：“他腿上的纱布都有血耶！”他们则说：“血也能作假！”
问题是《圣经》上不是说，“不要论断人，免得被论断”吗？
◎良心也能不安
还有件令我不解的事：母亲有一天在吃面包的时候说，有位教友讲，他很不心安，因为他开面包店，在面包里加了一种东西，对人身体不好。
“他可以不加啊！”我说。母亲却讲：“他也想不加，可是不加做出来的面包不漂亮，争不过别人，所以他不得不加，就因为这样，不心安。”
◎魔鬼在哪里
母亲还说她跟一群教友去探另一位教友的病，进入病人家，看见桌上摆了祖宗牌位，其中一位教友立刻火冒三丈地说有拜偶像的魔鬼，拉着大家转身就走。
这样的事，我多年之后也遇上：一位传教士到我家，进门不久就说他头痛，疼得不得了。我问他常头痛吗？他说没有，只因为他看到我墙上挂了一幅龙图。
我说那是我老师林玉山先生的作品，画得好极了，但有什么不对吗？
“龙是魔鬼啊！你怎能把鬼挂在家里？”
◎要安心！要安心！
还有，我少年时因为盲肠炎住院，每天天不亮就被隔壁大楼传来的哭喊吵醒。出院时回头看，才知道那是一所教堂。
我当时很迷惑，想那哭的人是不是特别虔诚，所以晨祷时忏悔哭喊，不断喊着自己是罪人。这么说来，我的灵性不如他，就更该忏悔哭喊了。
只是我也想：那虔诚哭喊的人，他的心是更安，还是更不安？或者必须在祈祷哭喊之后，才能安？看到画就头痛的传教士也一样，只怕真正的魔鬼在他自己心中。
后来，我跟哈佛大学心理系的儿子提到这件事，他笑笑说：“一个没有任何信仰，却能快快乐乐、心安理得过一生的人，应该是更健康的人。”
可不是！我有位事业非常有成的朋友，第一次去打禅七，回来对我强力推荐，说经过那几天，他的整个人生态度都改变了。
问题是，隔一阵，他又去了。我问他为什么又去，他说心又不安了，要再去安安心。
◎世界末日的来到
最近两个新闻也让我触动：
一位美国老牧师四处宣扬，“五二一”是世界末日，那天到来的前几日，只见美国街头好多虔诚的教友，举着牌子劝告世人，把人间的事快点放下，迎接世界末日和升天时刻的来临。有人甚至把房产都卖了，为了宣扬这最后审判的消息，印制海报广告四处张贴。
它让我想起十几年前，有个韩国教会的先知，也宣扬同样的事。有两位信徒，还特别跑到我家，把他们的存折、钥匙、信用卡等交给我岳父，说到了“那天”，他们会带着子女在教会等待，然后一起升天，身上的手表、戒指，一切东西都会掉在地上，叮嘱我们去把这些“留在世间”的东西拿回来。因为先知说，还会有些剩下的辛苦日子，给“没升上去”的人。
真正讽刺的是，当时韩国先知讲，那些特别有灵性的人，在升天前一个礼拜，会听到来自天上的号角声。
据说许多教徒都表示他们听到了。天哪！他真听到了吗？如果没听到却说听到，他好比看到“皇帝的新衣”。如果他果然听到了，那必是幻听和妄想。这种硬把自己幻想认定是上帝旨意的人，能不危险吗？怪不得过去有那么多教派集体自杀甚至自焚的悲剧发生。
◎神甫的诱惑
让我触动的另一件事，是最近《读者文摘》对欧盟十六国三万多人做“最信任职业”的民调，结果神甫在人们心中的地位还不如出租车司机。还有美国加州圣地亚哥教会，甚至为了四十八个神甫集体性侵一百四十四名教友，付出破纪录的一亿九千八百一十万美元和解金。
当我抱怨时，一位朋友说得好：“不能怪神甫啊，他们听太多告解了，当一个又一个端庄的淑女说出放荡的秘密，神甫要受多大冲击啊！人们越对教士说出心底的东西，越多教士会出问题。这跟医院一样，医院是治病的地方，又是病人最多的地方。也跟警察一样，他们是抓坏人的人，也是最容易被黑道污染的人。”最后，他强调一句，“神甫、牧师、教主、医生、警察、教授、法官，管他什么职业，都是人哪！”
◎脑袋换得了吗？
可不是！每个人都是人，台湾地区俗语说“换了位子，就换了脑袋”。一个人确实可能因为翻然改进，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可能因为对宗教的坚持而慷慨殉道。只是我发现绝大多数的人“换了位子”，并不能“换掉脑袋”。教堂的颂赞祈祷哭喊忏悔，不见得能改变人的本性。何况其中又有许多别有所图的假教徒。
《菜根谭》说得好：“淫奔之妇，矫而为尼，热中之人，激而入道。清净之门，常为淫邪之渊薮也如此。”你能只因为某人常打禅七，常去礼拜，看似虔诚，就认为他好人一等，放松心防吗？
◎我们不是神
我出生在基督教家庭，曾经在天主教大学任教，我很尊重宗教，也长期支持宗教慈善团体，但是考虑再三，我还是不得不写下这篇文章，告诉大家：
每个人都是人，无论他多么虔诚礼拜，甚至无论他是多么伟大的布道家，他都还只是人，不是神！
你完全不防备，很可能吃亏，而且亏得很惨！
不是他的神害了你，是他这个人害了你，也是不懂人性的你，害了你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