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晟反而笑了道:“溶儿,你该知道,怀疑,对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是不能免俗的。尤其是像你这样位高权重的王爷,他疑惑你也是在情理之中。”
水溶点头道:“父亲说的是,我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心里还是不舒服。自从他继位,我倒是时时处处为他考虑,每日尽力辅弼,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连我都信不过,可见素日称兄道弟都是虚的了。”
言讫,自嘲的笑笑。
水晟点头道:“古来为臣之道,最忌功高盖主,你如今西北扬名,手下又有一支天朝精兵,此次忠顺之乱,你又立下奇功,你倒是说说,换了哪一位君主,会不疑惑?要说不疑惑,那是开玩笑,但要比起来,皇上已经算是难得的了,这要看你怎么想。你是个聪明孩子,朝野上下也都极口称赞的,难道这件事,你就不能能看的透彻?”
听了水晟的话,水溶思忖一会儿道:“父亲,看的清是一会儿事,怎么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但是这些年我也想明白了。这个朝堂,并不适合我,既然皇上已经生了疑忌之心,圣心本就难测,若再不识时务,以后怕是会生出其他的变故,难保我看莫若就此全身而退的好。”
水晟不露声色,看着水溶道:“你的意思是要挂冠而去,远离朝堂?”
水溶点头道:“其实我早有此意,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而已。”
水晟看着他眼眸里的坚定,微微一笑道:“你就舍得这京城王府的富贵繁华?”
水溶皱眉道:“父亲这话说得奇怪,富贵如浮云,岂能久尔?父亲也是视富贵爵位如粪土的人,何作此一问?”
水晟沉默了一会儿道:“看来,你已经决定了?”
水溶淡然道:“心意已决。”
水晟忽然击节道:“好,果然是我水晟的儿子。有你爹的风骨,哈哈,好,好,既然你决定了,就依你。你母亲那里我自会去说。不过,凡事有始有终,朝中的事,宫里的事,你也要做个了结才可离去。”
水溶道:“这是自然的。我都已经想好该怎么做了。鹰军的帅印,也不用再等,过几日的庆功宴,我就会交会兵符印鉴。”
水晟笑道:“这就很好。辞官之后,你又准备如何?”
水溶笑了道:“自然是陪着玉儿南回,定居江南。父亲和母亲也可一并到江南去。一来一家人可以团圆,父亲母亲也是劳碌半生,该让你们享享清福,逗逗孙儿,二来我和玉儿可以就近孝敬,免得分南北两处,彼此悬心。”
水晟大笑道:“看来,你是早就打算好了的。江南?也好,你母亲年轻的时候也对江南的山水情有独钟啊。我这就派人去苏州杭州扬州这些地方去打点几处轩舍园林,到时候难免会四处游玩,各地都有居所倒也便宜些。”
水溶笑道:“这些何须劳动父亲,今日一早,我已经派人南下打点一切,并咱们南行的舟船车马,也都一并妥当了。”
水晟一怔道:“好小子,你倒是动作快,罢了,我倒也乐得清闲。”
父子二人同时大笑起来,正在这时,外面传来水明的声音道:“老王爷、王爷,皇上召见王爷,要王爷速速进宫。”
水溶一怔答道:“知道了。就来。”然后低声冷笑道:“不知道又要做什么文章了。”
水晟皱眉道:“谅也不至于有什么事。你快换了衣服去吧,仔细些就是了。”
水溶点头告退,回房换了朝服,往宫里去了。
此时的龙祐宇,大事稍定,心里渐觉踏实了不少。这日一早下了朝,先去给太后请了安,又去坤仪宫看了皇后,方回到御书房来。自己静坐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今日早朝水溶告了假,没有来上朝,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龙祐宇长叹一声,自从擒获秦炎祖孙三人之后,水溶和自己便生分了许多,每次说话口必称臣。心里觉得有些不舒服,却又不能说什么,毕竟他这么做也挑不出错来。
水溶是聪明人,自己那道圣旨下的那么快,他的心里肯定是明白了什么,寒了心,这才一板一眼的拿出君臣之礼来。龙祐宇想到这里,心里不禁略有些愧意。但是当时那种境况,秦氏叛党纠集人马已经兵临城下,自己这个皇帝手里并无多少可以调动的人马,所能依靠的只能是水溶手中的鹰军,一旦有任何闪失,自己和整个北京城就是万劫不复,所以实在不容有失,不得已,出动了十三衙门,下了密旨,在暗中监视水溶的一举一动,北王妃被劫持,自己也是知道的,但是却没有令人立即出手去救,为的就是不惊动水溶。然而,当十三衙门的内卫将事情原原本本报给自己时,才觉得错了。水溶,他是一片襟怀坦荡荡,只是为自己考虑,而自己却连他都要怀疑,设身处地的想想,任谁也会寒心的。
想到这里,龙祐宇满心懊丧,待要向水溶解释,却又觉得难以开口,但也不能就这么僵着,罢了,传他进宫来,商议一下如何庆功宴的事,顺便还有如何处置那秦炎祖孙三人还有那忠顺王父子才妥当,这两日为此事伤透了脑筋,不能过轻,又不能不办。圣祖遗诏,不许兄弟阋墙,不许手足相残,自己断然是不能违背,更可恨的是那忠顺王,****在牢中叫嚷自家有免死金牌,三代免死,难道就也办不了他了?
传下旨意,不多时候,水溶便进宫来了,请过安之后便立在一旁。龙祐宇皱皱眉,抬起头看看他道:“坐吧。站在那里干什么吗?”
水溶笑了笑道:“谢皇上赐坐。”这才在龙祐宇右手下的座椅上坐定。
龙祐宇瞅着他,心里别扭,又不好说什么,想问他秦炎的事有何看法,却又难以开口,思忖了一会儿绕过今日要谈的事,笑道:“浩卿,今日怎么没来上朝?朕听林爱卿说,你也没去大营。”
水溶笑道:“臣已经告假了。”虽然笑着,语气却是淡淡的。
龙祐宇默然,想了想道:“府里是出了什么事吗?我听说林王妃身体抱恙,不知可好了?”
水溶又笑了一下道:“臣代玉儿谢皇上关心,玉儿只是着了些惊恐,并不碍事,臣这一阵子没好生陪她,所以想今日告一日假,还望皇上恕臣因私废公之过。”
龙祐宇被堵了个严实,他既然不愿以实相告,自己也不好在多问,只得将这个话题截住道:“既然如此,林王妃那里要紧,朕也不能多耽误你。今日传你来只是想和你商议一下,那忠顺王还有秦炎父子的事。”
水溶正容道:“皇上此言臣不敢当。皇上有什么吩咐,只消吩咐臣去办即可。”
龙祐宇听着这话觉得分外刺心,皱了皱眉道:“浩卿,你知道,朕不是想听你说这些。你我说话,还需要这般拿腔拿调的吗?”
水溶的神情依旧是冷淡的,闻言道:“臣不知皇上何意。”
“够了。你还有完没完。”龙祐宇终于按捺不住了,跳起身来,止住水溶的话,有些恼火的看着他。没想到那水溶明知自己恼了,却始终是一副漠然的神情,无喜无嗔,亦没有分毫的惶恐不安,一双眼眸沉静如湖泊,不见半分波澜。饶自己是天下之主,却也难以从这双眼眸窥出任何端倪,不觉又有些挫败。自从水溶进了这御书房,便是进退有礼,自己这火发的实在是很没道理。想到这里,他挫败的重又坐下,二人沉默了一会儿,龙祐宇幽幽的开了口,却也将称呼换了。
“北王,忠顺王父子,你觉得朕应该如何处理财才妥当。”
水溶见他忽然发怒,情知是还在意自己这个兄弟,心里也有些不忍,想了想道:“臣以为忠顺王父子所为,证据确凿,似此谋逆之举,罪不容诛,绝无宽贷。”
龙祐宇点点头道:“你说的是,朕何尝不想以儆效尤。现在忠顺府邸朕已经下旨查封。只等着朕一下旨,便可抄没座罪,这谋逆乃是重罪十条之首,若是从重,便是诛灭九族,可是忠顺毕竟为宗室近枝,如果牵累过大,宗室恐怕也会有怨言。如果罪止一族,朕却又不甘心。就这么轻易的饶过他,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朕无能?”
水溶默然的听着,心中揣度,知道他这番话全然是推心置腹,不加藻饰,亦沉吟道:“皇上说的极是。宗室之心不可不顾。不若皇上下旨令三法司彻查此事,凡是和这忠顺王素日走得近的,和此案有涉的,不拘宗室与否,统统令宗人府、御史台或刑部传讯,一体查实来报。坐实有涉的,当然严惩不贷。确不知情,无甚关联的,亦不株连。至于那些模棱两可,似是而非,又无甚证据的……”
龙祐宇明白了水溶的意思拍案叫绝道:“妙哉,那些个两可的,朕便唤来申饬一番,或罚俸,或削爵,或令其闭门思过,以为警诫,却不下狱亦不伤其性命。这样,既可以使其心中警动,又可做个人情,趁此机会也可令宗室感恩心服,一石数鸟,浩卿,真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