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天之后,营子村里。
陈串出依旧是一副披麻戴孝的打扮,不过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把单刀。
一旁的苦说戴着白色的僧头巾,双手合十,肃穆不语。
下面的人拿着镰刀、耙子、锄头,更有甚者拿着菜刀,都仿佛在等着训话一般。
忽然,陈串出手中单刀一扬,嘴里大喝道:“我佛慈悲!”
底下的人就如同被煽动的传销群众一样,纷纷扬起自己的武器,口中也是跟着大喝道:“我佛慈悲!”
陈串出有扬了一下手上的单刀:“人间疾苦!”
底下的人纷纷附和:“人间疾苦!”
接着,陈串出一挥手中单刀,直指王县方向:“剿灭佛敌!”
底下的人情绪已经被调动得极其激动,也都大吼道:“剿灭佛敌!”
“阿弥陀佛。”苦说宣了一句佛号,并结束了这场誓师大会一样的狂热仪式:“永登极乐!”
下面的人一齐欢呼起来:“永登极乐!”
接着,苦说手一挥指向王县:“进军!”
底下的人欢呼一声,开始朝着王县进军。
锄櫌棘矝,非铦于钩戟长铩也。
净真一揆,向来靠的便不是精良的装备。狂热的信仰,便足以击溃一切。
…………
公羊信眯着眼看向营子村的方向。等待往往是煎熬的,尤其是知道对面的兵力有两百余人的情况下。
公羊信终究只是一介大学生而已,为了自己的野望,他可以把陈冲诬为山贼,而后毫不留情地砍下陈冲的脑袋祭旗。
但是面对足以称得上是战争的场面,他的心理素质终究没有强悍到泰然自若、淡然处之的地步。
但是他依旧自信,觉得九十多号正规军(把曾经杀过山贼的封平村民也算上)打两百多号杂牌农民,是信手拈来的事。
“打仗从来就不是杀敌一千自损一千,那是氪金比数值的垃圾游戏的内涵。”公羊信搓着手,自言自语。“来吧,来吧,我是穿越者,我是主角。你们这两百多人,终究只是我崛起的垫脚石。”
但是公羊信,包括全王县的人都想不到,这场初战会惨烈到什么地步——一揆是许多年前的传说,没人亲历过,没人知道在信仰净真宗的加持下,哪怕是最普通的农民,也会凶悍得如同战争机器一般。
…………
当远方的地平线开始出现第一排人影时,公羊信扬起了自己的右手。这个手势和在封平村时的意义一样,示意所有的弩手上弦上箭。不过并州来的十名弩手素养比封平村民高得多,倒也不用公羊信再费口舌。
所有的弓手从箭壶里掏出一把箭,细致地插在城墙的砖缝里;所有的弩手都踩住含口,手中的弩发出一声清脆的“咔”。不过饶远手中的暴雨梨花弩却是接连发出三声“咔”。
城外的姜守也扬起手,示意所有人架好枪盾。
步兵的战阵是由司马诩设计的,就如同《斯巴达三百勇士》里的一般,每个人都护住自己左边的战友,而后把长枪架在盾上。
这种战阵饶远还是第一次见到,但他随即就在心中演算出了这种战阵的可怕。
他咽了一口唾沫,扭头看了看一旁故作镇定的公羊信。
这三个人,不简单。
…………
一揆联军推进到距离战阵约莫八丈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苦说和尚上前几步,声音不大,却穿透力极强。连城楼上的司马诩都听得一清二楚:“阿弥陀佛,贫僧法号‘苦说’。汝等佛敌,悖逆苍生,草菅人命,已然引起佛怒。若汝等佛敌早降,皈依我佛,可免一死。”
王县这方还没有开口,一揆军里有人不干了:“不行!这群狗日的杂碎必须死!”开口的人披麻戴孝,手上单刀直挥。正是陈串出。
苦说回头看着激动的陈串出,眉目之间有了些许愠怒:“陈居士,嗔戒。”
闻言,陈串出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把单刀插回腰间,手忙脚乱地双手合十朝苦说拜了拜。
“外国秃驴!你搁这放你*四川粗口*的屁呢?你说谁是佛敌就是佛敌呐?您就是佛祖本佛不是?那我可以向你许愿不?真不担心如来一巴掌呼死你?”
这嘴跟机关枪一样快、比茅厕还要臭的人,我就不说他是谁了。
听到“秃驴”二字,苦说不淡定了。见其咬牙切齿,拳头直颤,想必也是犯了嗔戒:“小子胆敢侮辱我佛,大不敬!你,你说的如来,是哪路佛?”苦说心里还是有些犯怵。毕竟这个世界有着神秘力量存在,他们天天诵念的“佛”也有着存在的可能。要是真有如来这路佛,他可得罪不起。
“我靠,信佛的连如来都不知道?那观音知道不?”
苦说还是摇摇头。
两个世界都有佛教,但是佛祖、菩萨什么的都不一样。
司马诩啧啧几声,朝一揆军高声叫道:“众位父老乡亲!你们前面那个小区外国秃子是个假的和尚!指不定只是剃了个光头,吃喝嫖赌毒五毒俱全呢!你们不要被那个假秃驴……”
“够了!”司马诩这次没有乱爆粗口就激怒了苦说,嘴臭功夫大有长进。
苦说气得不断拨着手上的一串佛珠,口中不断喃喃着“阿弥陀佛”。倏尔又猛地抬起头看着司马诩:“佛敌冥顽不灵,当众诋毁佛和佛的使者,不配得到救赎!一揆众们,杀!”
听到苦说下令,拿着厨具农具的村民嘴里高呼着“吼!”向前杀去。
王县这边的长枪铁桶阵没有动静,维持着原来的架势。
因为他们得到的命令是,在没有下一个命令之前,哪怕对面的刀砍到身上了,也一律不许动。
一揆众越冲越近,越冲越近,终于,最前面的一揆众狠狠地撞到了最前面的盾牌上。
姜守动了,或者说姜守说话了:“顶!”
后面的士兵立刻顶住自己前面的人,将原本有些快要被冲溃的阵型稳了下来。不过完成了这一步,姜守便没有再下其他的命令。
接下来,是城门楼上的时间。
公羊信一挥手,同时嘴里大喝道:“放箭!”
弩手立刻伏到射垛旁,激发手中的弩机;弓手也立刻捻起一支箭,呈四十五度角抛射。
饶远也伏到了射垛边,连开了三箭。第一箭直取苦说,却被其用棍子打落;第二箭仍是苦说,却被一个信徒挡了下来;第三箭直取陈串出,一箭正中脑门。
一轮齐射之下,一揆方面起码有十余人立扑,不知道是死是活。
接下来,则又是姜守的回合。趁着一揆的攻势有些乱的时候,姜守再次大吼:“拨!刺!”
枪阵最前面的士兵立刻用盾把最前方的一揆众拨开,而后手中的长枪直取被打得失去平衡的一揆众的咽喉。
“噗嗤”几声,战场上又绽出几抹嫣红。
但是这个时候,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被刺穿喉咙的一揆众,居然反手握住了刺入自己咽喉的长枪枪杆,之后居然顺着枪杆继续前行。
战士们哪里见过这种架势?一击必杀的死亡要害居然没能杀敌,本该死去的敌人居然如同从地狱回来的恶鬼一般,继续行动。第一排的士兵被齐齐吓住,连姜守连声大喝的“回盾!”都没有听见。
本该死去的一揆顺着枪杆走到官兵身边,而后扬起自己手中的砍刀镰刀,“噗嗤”地把第一排的士兵枭首。而后,他们逮住自己后颈的枪杆,把整根长枪扯出来,提溜到手上。
姜守知道,再不做点什么,方阵的士气绝对会垮掉。而士气垮掉之后,今天这场他们就输定了。
怎么办?他想着,他身旁的司马诩开口了:“阿守,平时是不是不这么看恐怖电影?”
姜守闻言点点头,随即便焦急地说:“阿诩,这个时候就不要再给我举比方打例子了!有什么办法,快说!”
姜守确实慌了,连口误都出来了。现在确实是危机时刻,他们这边面对杀不死的敌人,士气随时都会崩溃。
司马诩点点头:“你试一下把他们的脑壳砍下来。”
听到这话,姜守想起了以前看的僵尸电影。但是马上他就摇了摇头,否决了司马诩的提议。
他手指着一揆方向,语气无奈:“阿诩,砍脑袋似乎没用。”
司马诩定睛一看,姜守指的不是别人,正是陈串出。
陈串出脑门上插着一支弩箭,创口还在不断流血;但是他依旧龙精虎猛地挥着单刀,眼中满是仇恨。
司马诩咽了一口唾沫。这些东西,在电视上看到和在现实中亲眼看到,效果总归是不一样的。但他依旧劝说姜守:“试一下嘛,脑壳中箭跟脑壳遭砍下来总归是不一样的。”
姜守也没有别的法子了。他从一个士兵腰间抽出一把腰刀,右手下意识地挽了几个刀花,朝前方冲过去。
第一排的士兵已经死去,但是第二排的士兵依旧坚强地守着。姜守火速冲到两军接战的地方,一刀砍掉一个一揆的头。
一揆没有头的身体挥了几下手中的菜刀,看上去似乎还要继续前进。
但是它只走出两步,无头尸身晃晃悠悠地倒在了地上。
潜心信仰净真宗会让士兵更加耐打,但不是从此无敌。
他们可以在心脏破裂之后依旧顽强作战,但不能在心脏破裂之后依旧存活。他们依旧会死。
见砍掉脑袋有效,姜守大喜过望。他来不及回头,直接大吼道:“看到没有!他们不是不可战胜的!打起精神!听从调度!”
原本有些骚乱的阵型霎时稳定下来,一如当初的封平村。
姜守,他就是他所率领的军队的战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