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信和司马诩面前依旧是草图版王县周围地图。不同的是,公羊信眉头紧锁,司马诩则显得忧心忡忡。
“阿信,还是先去你定出来的那个山贼窝点看一下嘛,万一……”司马诩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公羊信打断:“诩姐,莫要劝我了。你信我的,这些个村的刁民绝对和棒老二有勾结。要是按照我之前的预想,绝对要遭他们耍得跟猴一样。要达到剿匪的效果,必须行一手险招,超脱他们的预料。”说着,公羊信抽过一张纸,在自己面前摊开:“诩姐,你毛笔字写得咋个样?实在不行你去帮我把那个翟师爷喊过来一下,请他帮个忙。”
…………
当天下午,王县告示栏即刻多出了一张告示。
看到告示的人无不色变振恐,低头快速离去,不敢相信这个世道居然已经堕落到了这个地步。
布告上是这样写的:经查,我县营子村存在里通山贼、包庇山贼等恶劣行径。现勒令营子村交出所包庇的山贼。三日后,若营子村依旧冥顽不灵,不知悔改,则将全村均判为山贼,我县将出动军队剿灭。特此布告,以儆效尤。
与平日里有些晦涩的通告不同,这则通告的意思很浅显,也很可怖:营子村必须交出所谓的山贼。否则,三天之后,营子村全体村民都会被判为山贼,面临被剿灭的下场。
路过的县民只是大概看了下什么意思,便匆匆离去——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这东西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属实没有必要为了这个浪费时间。
当然,也有三三两两的闲汉混混,就这么坐在布告栏旁边,聚在一起吹牛打屁的。
一个闲汉手里攥了一把瓜子,一边聊天,一边磕:“呸!真他娘的过分啊!噗,呸!”
“是啊!”周围的人应和着。他们可能不知道闲汉在说什么过分,但是应和已经成了他们的习惯。
闲汉很满意这种应和的效果。他往周围散了一把瓜子,又开口道:“呸,现在的刁民还真的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噗,居然和山贼搅在一起的都有!呸,真是让老子开眼呸!”他一边嗑瓜子一边说话,以至于说话间夹杂着“噗”“呸”的杂音。
周围的人自顾自地聊着各自感兴趣的话题。但是毕竟吃人的嘴短,收了闲汉的瓜子就像是受雇去听演唱会的观众一样,无论是高明或者是拙劣,他们总是要回几嘴的:“是啊!”“就是!”“老子也开眼!”
闲汉看着一旁的城门,咂咂舌,又开口道:“县太爷还是太仁慈了。要换了老子,别说三天,一天的时间也不给!直接把那群刁民杀来脑袋挂城门口,那多壮观!嘿嘿!”说着,闲汉笑了两声。但这次没人应和他。一把瓜子的效力毕竟是有限的,不可能能管一辈子。闲汉自己觉得没趣,又从怀里攥出一把瓜子儿,饶有兴趣地去当别人的听众去了。
一村儿人的性命,不过是一把瓜子儿的谈资而已。闲汉们在意的是趣闻,而不是真相。公羊信需要的是结果,也不是真相。
…………
“公羊小兄弟,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韦洋冷着脸走进公羊信的房间,将一张公告摔到桌子上。正是勒令营子村交出窝藏的山贼的通告。
公羊信起身一抱拳:“韦大人,经在下暗访查探,营子村与山贼勾结无误。”
“一派胡言!”韦洋愠怒道。“营子村的村民曾在县衙前请愿杀贼,怎么你又查出来他们和山贼勾结了?公羊小兄弟剿匪心切,居然昏聩到了这个地步!”
公羊信冷笑一声:“大人可曾听过贼喊抓贼?前几日,鄙人和姜守以及李二毛微服暗访……”说着,他把自己探听过程中发现的种种异象告诉韦洋。韦洋最开始还是一脸怀疑,可是渐渐地觉得公羊信说的有理,竟跟着频频点头。
“但是,这些都只是我们的猜想。猜想是做不得数的。”突然,司马诩打断了公羊信,也把韦洋从洗脑中拉了出来。
公羊信斜着眼看了看司马诩,没有说话。
韦洋似乎还在调整自己的思绪。他用手掐了一下自己眉间,开口道:“对对对,猜想是做不得数的。公羊小兄弟,你居然凭着猜想就发出这么一份通告,使不得。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公羊信再次一抱拳:“在下自有分寸,请韦大人放心。这份通告,只是为了诈他营子村一诈,在下还不会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韦洋捋着胡子,喃喃着:“那就好,那就好……”退了出去。
公羊信这次狠狠地瞪了司马诩一眼:“诩姐!我们三兄弟是一伙的嘛!你为啥子拆我的台?要不是老子机灵,差点就圆不回去!”
司马诩却没有理会公羊信的抱怨。他眯着眼,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公羊信,你给老子谈老实话。三天之后,营子村要是交不出山贼,你啷个办?”
“那自然一村都是山贼,老子要赶尽杀绝噻。”公羊信理所当然地说,仿佛在告诉司马诩今天中午吃回锅肉一般。
司马诩一下子朝公羊信扑过去。但他的身体较公羊信还是弱了一点,一下子便被公羊信掀到地上。司马诩坐起身,梗着脖子大吼道:“公羊信!老子看你龟儿硬是是疯了!屠村?这种畜生事你咋个干得出来哦!?”
面对司马诩的喝骂,公羊信并没有露怯。他走过去,揪起司马诩的衣领:“老子早跟你讲过你不要那么天真,你龟儿到现在都还跟个婆娘一样!屠村咋了嘛?他营子村要是不交,那就是他们一村都跟土匪勾结起得!你是想说他们还可能有无辜村民?关老子锤子事!老子把他们打成土匪,那每个脑壳就要算一次土匪的功勋!你以为你去跟他韦洋讲,‘营子村虽然有窝藏土匪之嫌,但大部分都是良民’,跟老子直接给他提几十个土匪脑壳过去,哪个功劳大嘛?老子疯了,老子有没有做对不起你和姜守的事嘛!老子这样不是为了我们三个哦?司马诩,你龟儿给老子清醒点!这是异界,不是幻想界!把你这副瓜西流的圣母样子给老子收起来!老子看到恶心!”
说完这些,公羊信摔门而去。司马诩坐在地上,面红耳赤,大口大口地喘气,眼角有泪花溢出。而隔壁房间的韦洋再次捋了几下胡子,随即重重地点了几下头。
…………
第二天,县衙门口跪了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他长得略显黑瘦,手脚上满是劳作留下的痕迹。
翟师爷收到守门衙役的消息,即刻出来查看。他认得这个男子,在这个特殊的时期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无奈,他也只有先进门去,暂时不管。
又过了半晌,公羊信打着呵欠出来了。他先是倚着门打量了汉子一会儿,然后才走上前去:“你是何人?”
汉子抬头看了看公羊信,瓮声瓮气地说:“俺是营子村儿的。”
公羊信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汉子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他抬起头,看着公羊信:“大人,冤枉啊!”
公羊信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一脸不屑:“冤枉什么?”
汉子连忙磕了几个头:“俺们营子村没有和狗日的山贼勾结咧!”
公羊信歪着脑袋想了想,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你这话的意思是县衙判断错了是吧?”
汉子连忙点头。
接着,公羊信昂起头,摆出十分睥睨的姿态:“你的意思是县衙无能,连这点事都能判断错是吧?”
汉子连忙又磕头,嘴里连连讨饶:“没有咧!没有咧!”
公羊信绕着汉子走了一圈,忽地冷笑道:“那你的意思是,作出这个判断的我是蠢猪,昏庸无能是吧?”
汉子没有话说了。笨嘴拙舌的他完全不知该怎么应对公羊信扣下来的一顶顶帽子。他只能不停地磕头,直到额头都叩出血。
公羊信似乎很满意汉子的反应。他冲两个看门的衙役说:“你们两个,来,把这人扔到牢里去。”
“啊?”衙役们怀疑自己听错了。哪有把无辜良民往牢里扔的?
公羊信十分不耐烦地解释道:“此人由匪村前来,所说之话又是句句要为匪村辩护,其身份肯定干净不到哪去。你们听我的,韦大人怪罪下来我担着。”
衙役被公羊信唬得一愣一愣的,只好上前一左一右,把不停哭叫讨饶的汉子往衙门里拖。
公羊信带着谑笑看着被拖走的汉子。凭他的伶牙俐齿,这些村民是无法为自己翻身的。
他公羊信要抹黑的东西,没有翻白的说法。
他定死了营子村是匪村,一村的人都是土匪,那么营子村就是匪村,一村的人就都是土匪。
他巴不得立马带着军队去营子村,把那些乱匪的脑袋砍下来,等着领功。给出三天的时间只是在做表面上的功夫,展露出貌似可能网开一面的可能。要是营子村识相,愿意交出来一伙人顶刀,那么他公羊信也不是什么恶魔,非得做到屠村那一步。
营子村倒霉,第一个被公羊信瞧上,被选来杀鸡儆猴。公羊信想来,在没有实际行动之前,所有村子都抱有侥幸心理,认为作为“王县”这么正面的存在,不可能真闹到屠村那一步。但是,一但开了头,所有村子便会明白,这不是闹着玩。
营子村就是这个头。营子村是鸡,别的村是猴。
到时候别的村子就算是没有土匪,当场拿起刀和官兵干一架,逼也必须得逼一伙出来。
公羊信做这些并不是要讨好韦洋,而是给自己增加一些在这个世界行走的筹码。到时候韦洋向州牧引荐三人时,必然说的是:“这三位少年英雄,协助卑职剿灭了本县一伙两百多人的大型匪团。”
这话一出,他们才有在州牧面前站住脚的资本。
这就是结果,公羊信想要的结果。
至于真相呢?
公羊信冒领勋功,滥杀无辜村民充作山贼?
不,没人在乎。真相没人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