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红袖添香姻缘定2
“公主，公主。”
她睁开眼，犹觉得睡眼酸涩不已，直欲再睡了下去。阖上眼，不一会便又睁了开来。她素来浅眠易醒，今日也算是破了例了。她才欲答话，忽然察觉到清浅的呼吸声，头一歪，却是一怔。
他还在睡……
这个男人睡得像是极香，斯文俊俏的脸上犹带着平静笑意，头发有些凌乱，未曾洗漱的模样愈发显得惫懒不已。他的睫毛不是很长却是很黑，鼻子高挺，薄唇有些苍白之色。他应该算是个长的不错的男人吧，比之她见惯了的粗犷豪放之人，他倒是多了几丝精致之意。
“公主，该起身了。”
像是被吵到了，他咕哝了一声，搂住凉被翻了个身。
和孩子没什么两样。她心中一动，唇上轻轻勾出一点笑来。也许嫁他也无甚不好，至少与这般简单之人度日，日子也简单些。
“公主。”
外面又唤了声，顿时她的理智回笼，轻道，“我知道了。”
外面立刻没有了声响。
小心翼翼的起身，待得整理好差不多时才掀开床幔，不待招呼便见着她的贴身婢女走了过来。秋儿小心的将她扶持了出来，错眼瞥见她雪白的肩上有一点淤红。眼神一黯，“公主，你……”
察觉到秋儿的目光，她伸手将衣服拢了拢，勉强笑了笑，“不妨事的。”
秋儿恨恨的瞪了那床榻上依旧酣睡到无知无觉的人一眼，“公主，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我们走吧。”
那床榻上的人嘴里咕咕哝哝的不知是呓语还是什么，一双星目朝着主仆二人离去的方向懒懒散散的睐了一会便又阖了上去，翻了身睡了过去。
午后时分，日色近中。
半日的时辰里她已经将这座不大的宅邸查看了一遭，这是她近年来养成的习惯之一。处于陌生的环境首先要做的就是彻底了解，千万不可等到事情突如其来时才措手不及。
总而言之，这座宅邸不大，只有四房三舍一进一出罢了，依照春秋四季时令布置而成，足以见得主人匠心独运。这不是一个可以炫耀财富的宅邸，却是一个可以住的很舒适的屋子。
家中无旁人，除了竺卿啫之外唯有一个管家掌管大小事宜外再无旁人，倒是她带来的人杂七杂八的住了其余剩余的屋子，惹得面目凶恶的管家已经开始狰狞了，整日里就忙来忙去张罗这些人的衣食住行。
昨日那人应该就是他罢，相貌可以作假，眼睛却是骗不了人的。这管家不是善于掩饰之人，虽不知缘由，但对她他是存着愤恨之心的。
“公主，茶来了。”
一杯犹然冒着香气的清茶轻巧的放在她身前的竹桌之上，她扬眸看了过去，“一起坐吧。”见着婢女面露拘谨之色，笑了笑，“这里不比宫里，不需要顾及太多。”
“谢公主。”
“这便是从北鼎带来的茶？”她看向那茶，茶卷稀疏间可见一缕血色痕迹，下意识的抚上腹部。
“……正是。”
她深吸了口气，将那清茶端了起来，口碰白色瓷沿，略微苦涩的温热液体顺着唇滑入胃袋之中，五脏内油然生出一丝热气来。喝了不及半盏，茶杯便被秋儿接了过去。秋儿微恼，忙将自己跟前的茶水递了过去，“公主，此茶多喝无益，小心伤身。”
轻啜一口巧手婢女细泡的香茶，她心中微微发苦，面上却做舒展状。绿竹荫下，虽是夏末秋初却犹带着绿竹的清香，轻轻一动便是沁人心脾。
“公主……”秋儿鼻头发酸，喊了一声，却再也说不下去。
她也不抬首，淡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当初公主答应和亲东云已经委屈了，现在还委屈自己嫁给这么个人，奴婢不懂。这人美其名曰奉书殿编修，可实际上只是五品小官，未免也太欺负人了些。”说到此，仍有些愤愤不平，若依照她的想法，她们根本不会来到这个东云国。她眼中发红，毫不掩饰愤恨神色。
“不嫁来这里，难不成让你在宫里刺杀东云国主？”
她倒是轻轻笑了一声，惹得秋儿不悦的瞥。她忙敛眉，做出一副端庄温婉的神情来。秋儿看的更恼，不依的叫道，“公主！”她就是看不得公主这副样子！
秋儿如此苦大仇深的模样，倒是显的她这个当事人太过漫不经心了些。可是……她拧眉又笑了，“秋儿，我嫁都嫁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益处呢？”
“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
“不准说离开的话！”她厉声呵斥了一声，低首无意识的摩挲手中的茶杯，粗瓷的杯体绿意幽幽仿佛渗的快滴出水来，里面则是无瑕疵的雪白。这是她唯一从北鼎带过来的东西。半晌，她方才静静抬首，“秋儿，北鼎国已经没有争战，也就不需要我了。我走了事小，两国恐怕会再起干戈。”
临幸前王兄欲言又止，她其实心里已是明了，两国争端再起再所难免，她此行不过是为北鼎争取更多调养生息的时间罢了。如此，她自然得在这里待的时间愈久愈好，若是现在离开，她当初便不会来东云。
“打仗就打仗，”重重拍了一记桌子，秋儿眼里掩不住的傲气，“我们还怕他们不成！”
她无奈叹息了声。
这个秋儿真是承袭了她兄长的暴佞之气，这也是她不敢告诉秋儿真相的原因。不是不信秋儿，实在是她秉性过于率直，一不留神便容易被人套出话来。
“秋儿，你是个女子。”不需要这般慷慨激昂为国为民的，就算需要，这般模样怕也只是坏事而已。“还是需要嫁人的。”
想她若可以选择，她宁愿长在深宫无人识，然后嫁一个安定的王孙贵族，在家从父兄，出嫁从夫，夫死跟着儿子女儿恬淡度日。
偏偏呵。
“公主！”她真的怒了！才欲发火，就见得公主左手在桌上轻轻一拍。两人之间的默契不是一朝一夕造就而成，眼角微斜，左后侧有一人缓缓走来，她立刻噤声站了起来。“公主，我帮你续水去。”
才欲伸手去拿她眼前的茶杯，没料到被一只手半路拦截了下去。秋儿顿时看的有些惊有些呆，下意识欲夺，忽听到旁边轻咳，这才呆呆的站到一边去来人端杯喝茶。
喝下去，应该没事吧？
竺卿啫一口饮尽杯中残茶，“啊……哈，娘子起的好生早，倒是为夫昨日过于劳累，都没留意公主起身了。”毫不掩饰眼中赤裸裸的****之色。
这人说话可真是……为了他语中涵义，不自觉的忆及昨夜火热，她脸上一阵燥热。淡淡粉色的红晕顺着面颊往下爬至洁白的脖颈之处，空气忽的闷热了起来。
竺卿啫着迷的将眼前美景收入眼底，暗笑在心底，咳了两声，没话找话，“这茶水略微带有甘涩之意，却隐带风沙之气，想来是公主从北鼎带过来的了？”
她心一跳，顾不得脸上仍是火烧火燎，勉强抬头笑道，“妾身思念家乡，所以特地从家乡带了些茶叶来，以免忘了家乡风味。若是夫君不喜欢，妾身以后不再饮用便是。”
竺卿啫本不在意，才欲说话时无意中瞥了一眼杯中稀卷的茶叶，俊眸忽的微微凝了起来。面色笑意不改，眸里却是有些黯沉了。
他端着茶杯围着石桌走了一圈，忽地，小腿关节处一阵酸软，身子微微踉跄，手一抖，手中茶杯便倾倒在地。他吓的惊呼了一声，整个人直往地上扑去，直摔的他五体投地唉唉直叫。
白瓷碎成千千片，叶落茶香久不散。
秋儿急忙敢上前去收拾，先不收拾破碎的瓷片反倒俯身先将茶叶片捡了起来。
竺卿啫苦唉唉的从地上站起身来，环视四周，视线忽地一顿。不远处的地上，一颗细小的珍珠静静躺在泥土的缝隙之中，若非细看还真会将它漏了去。刚刚应该就是这个东西击中他的穴道的才是。
心头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左手往内一勾，两片半干的茶叶顺势滑入袖里。
这便叫做将计就计。
待得他转身迎向公主时，情绪调整的很是恰当，表情很诚挚很内疚，“公主……这茶千里迢迢运来，却被我就这么浪费了一杯，还请公主见谅才是。”
“这茶得来不易……”一双凤目里秋水涟涟，毫不掩饰眼中不舍心痛，面色不豫。秋儿确保地上没有一片茶叶，轻轻的点了点头，急步退了下去。她心中微定，方温婉一笑，“可无论如何，这茶叶是那死物，只是不知夫君刚刚是否有所损失，若是伤了，妾身反倒内疚了。”
他刚才一记摔的无比凄惨，整个人几乎都是横扑了出去，不似作假。
他一届书生模样，又似无武功，应该没有察觉才是。
她上前几步，巧巧的踩上那只细小的珍珠，脚下一个使力，确保珍珠已陷入泥土之中再无痕迹时方才扶住他的身子，将他扶坐在竹椅之上，“夫君还是休息一下吧。”
“唉，百无一用是书生，连走个路都会摔倒。”
她笑了，“夫君熟读百书，心中自有丘壑，惊才绝艳，比那武夫不知强了多少。”
虽然知道她说的不一定是真心，可偏偏她的柔声细语……竺卿啫嘴角不住的往上扬，心花怒放，男性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可以预期，撇去某些部分不提，他家娘子绝对是一朵温柔含蓄的解语花。
忽的一阵冲动，他迎上她的眼，目中隐有诚挚之意，轻道，“我虽名为卿啫，表字子秀。”话一出口，突然后了悔。话说如水覆，就算想收也是枉然。
四国惯例，表字乃是私密之名，除却亲信贴近之人，旁人向来无从得知。换言之，那表字可是一种亲密之意的表态。他这么一说，明摆着为自己下了套了。
心中虽是懊恼，却仍是炯炯的望了过去，虎视眈眈，极有一言不合就将她灭了去的架势。
她怔住，一时间心中情绪复杂难说。细长美眸掩下，只觉得眼眶之中微微发热。她如何不知他语下之意，他这么一说，便是将夫妻二字落到了实处。心无芥蒂，两相坦白透明，相倚相持相偕而办，两情缱绻直叫那天上神仙也羡上三分。
心中发软，唇角微掀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她又如何承得了此番情意？
眼光落到手腕间那方血色玉镯，暗红色泽仿佛血浸透而就，正是她临行前受赠之物。睹物思人，睹此玉镯便记起那片……鲜血染就的北鼎大地。
顿了又顿，她举身站了起来，双手交侧抵住腰侧，躬身施礼，不着痕迹的避开他的视线，“妾身自幼便跟从在母妃身边，虽在宫里也知道男女尊卑有别，夫君的表字妾身是万万不敢直呼的。妾身自知迂腐，还请夫君体恤才是。”
躬身之间，一缕黑发从她鬓角垂落，落在白皙的颈项之上。刹那间，整个人恍若青莲绽放，清丽雅然。
竺卿啫见了，顿觉胸腔内的心比往日跳的还急促上几分，叫苦不迭。美色，美色，尤其是这般美女，他向来是没办法抵抗……虽然被美女软软的刺了一刀，心里着实有些小痛。
“里子伤了，面子也伤了。娘子，你确定要将我的一片真心放在地下用力踩？唉，男人真的很命苦。”
他捂住心房唉声叹气，脸上毫不掩饰似假还真的伤痛神色。
这人是故意的罢。
她静静的看着他夸张十足的神情动作，唇角不知怎的忽然扬了起来。本来心中还有些愧疚之意，被他这么一闹，倒几乎消了去。
“……夫君。”她默然。
他动动扭伤的腰部，确定没有伤着筋骨，清俊脸孔立刻摆出一副嬉皮笑脸来。上前一步走，左手搂住她的纤腰，极其满意入手的素素纤腰。“娘子，昨夜辛苦你了，只不过真的没料到你的体力居然比我还好。”
“……”脸上通红一片，却无话可说，只得继续默了下去，
“我明日会奉旨入宫，会有几日不见，你不需要太过想念我，我会日日寄书信回来的。”
“是。”
“……”
他真的好生絮叨啊……但她没有打断，只是安静的听着，心中忽然变得无比平静，春花秋叶日日流逝，平淡无奇的像极了母妃口中的幸福。
风过，带着暮夏时分温暖的气息。一片竹叶轻灵的飘落在竹桌，悠长的脉络顺延出幽幽的绿意来。
收回视线，她唇角微勾，扬起一抹得逞的温柔笑意。
也许，撇开未来不提，嫁给他也真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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