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道一挨到天黑,便即收拾行装准备偷偷溜走,普玄道:“你我法力低微,符法都不大靠谱,遁术遁不远,若是方仲在这里,他那地遁之术,不说这小小观鹤楼,就是下山也不成问题。”
定观道:“可惜方仲不在,只靠你我,从这楼里用遁术出去,多远便会现身?”
普玄估摸着算了算道:“若是我施展遁术,一张符纸起码可逃五百步,你我同时出手,加起来勉强可出天师殿,只要无人发觉,再施展一次,就到山腰了,当然还要无人发觉才行。”
定观道:“咱们这茅山遁术天下无双,谁能发觉得了。”
普玄摇头道:“那也不尽然,你不听那马武说过么,当初可有三卷字诀留下,其中一个就给了天师道了,这是明面上的事,谁晓得那祖师爷暗地里会不会藏私,又偷偷摹下副本,留给张天师了。而且为兄还晓得,这字诀不是只有三卷,而是有九卷之多。任何本事都是相生相克,有长有短,绝无一门独霸之事,你会遁,他就不会封?”
定观被普玄这么一说,满腔信心又没有了,问道:“那依师兄的主意,该当怎么走?”
普玄走到门口,顺着门缝往外瞧了瞧,在灯笼映照下,数个天师道弟子正在站岗。普玄回头道:“再过一个时辰,等得夜深人静的时候,你我用遁术先到天师殿。那里是张天师日间主持教务之地,反而防范不严。就在那里缓一缓,然后再祭符逃跑。”
天师殿分前后两间大殿,后殿才是张道陵歇息的地方,二道当然不会撞到后殿里去,而是直接在前殿里现出身形。
此刻这大殿里果然没有半个人影,只有两根大红蜡烛竖在张道陵座位后面,照着墙上一幅千峰竞秀图,图上一只仙鹤曲颈回眸,画得栩栩如生,只是在鹤嘴上却叼着一颗金丹。普玄悄声道:“现在没人,你我大可放放心心坐一坐,歇一歇。哎呀,这一走,也不知何日才能再回天师道看一看了。”普玄感慨一声,走到张道陵的大椅上,大喇喇坐下。
定观道:“这是张天师的位置,你也坐得?”
普玄道:“为什么坐不得?我又不曾抢他的夺他的,借坐一下何妨。你看我这一坐是不是比衙门里县太爷坐堂都要威风。”
定观道:“道袍换成官袍,后面壁画上再挂一个明镜高悬,凭着师兄福相,那就差不多了。”
普玄笑道:“是吗?”回头一看,见到墙上那幅千峰竞秀图,注目半晌,说道:“千峰尽在仙鹤之下,张天师好大的志向。”
定观道:“师兄据一幅画就说张天师志向高大,从何处可以看出啊?”
普玄道:“你看这千峰好比是天下山川,而这仙鹤可比是鹤鸣山,鹤鸣山都压在了千峰之上,岂不是说张天师有心把天师道发扬光大,胜过其他名山大川之门派。”
定观道:“听师兄这一解释,倒真有那么一回事,可是你说这仙鹤好比是鹤鸣山和天师道,为什么这鹤嘴上还叼着一颗金丹?”
普玄探头细看,果真如此,想了想道:“这也容易解释,听说张天师得道乃是上天恩赐,当初他在这鹤鸣山上修道之时,从空飞来一只仙鹤,而鹤嘴上就是叼着一颗金丹。仙鹤亲送金丹至此,张天师凭着此丹而臻大成,所以画图以记之。”
定观羡慕道:“这种好事怎么不落在你我头上,却偏偏掉在了张天师头上。如果他无此奇遇,还不是与你我一般,做个平庸道人。可见天道也有偏心,人同命不同,修也修不来。”
普玄摇头道:“他这故事只好瞒你,却瞒不住我,这金丹之事断然是假的。”
定观不信道:“此事多有相传,怎么会有假?如果不是得了金丹,张天师那来这么高的道行,定然是得上天眷顾,赐了金丹之故。”
普玄冷笑道:“天下之大,多少修行之士,为何独独赐他一个!这种飞来洪福我便不信!要说炼个百年丹成,也需要日月功夫,绝不会是如此快法。你掰掰手指头算一算,那巫鬼道一倒,天师道便即崛起,那时张天师才多大年纪,吃个金丹就牛成这样,什么人都来投靠,倒不如白日飞升了拉倒,还留在世间做什么。”
定观道:“不吃金丹的话,那张天师何来这般道行,统领天师道,艺压巫鬼道,统领二十四治,连马武这样本事的人也听命于他。”
普玄淡淡道:“有些人一生下来,就已踏上了阳关大道,前途一片光明。有些人一生下来,却只能在荆棘之路上摸索,磕磕碰碰,受尽磨难。他张道陵能有今日,一个是他确实不凡,有修道潜质,还有一个,恐怕他这一路来,为他保驾护航的人不在少数。”
定观琢磨半晌道:“师兄之意我明白,就好比我茅山派,一路上逢山开路遇水填桥,就只能靠自己去打拼,别人是指望不来的。”
普玄道:“师弟明白最好,张天师有没有得了金丹,还是自己苦修得来的,这都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你我还在劳心劳命,既要明哲保身,又要想办法振兴我茅山派,其他的事理他作甚。这也歇得够了,我们走吧。”
定观道:“哦,这就来。”二人施展地遁之术离开。符法闪现之时,定观兀自望着墙壁感慨:“为什么张天师就这么好命。”
二道一走,前殿里再无半个人影。
一阵风响,两根一直燃烧的红烛烛火微晃,等灯焰又平静下来时,一条人影已站在这幅千峰竞秀图前。来者正是张道陵,只是此时的张道陵双目已闭,只是在额头正中,双眼之上,还竖着一只张开的单眼。此眼黑白分明,如同天生就长在额头一般。
那只眼先看了看普玄和定观遁去的方向,然后才转头看向这幅图画。张道陵面色阴沉,自言自语道:“原来在旁人眼中,我不过是得天垂青,得人之助,才有今日成就。”伸手轻轻一拂,画着的金丹居然被他一手抹去。
普玄和定观借着地遁之术出了天师殿,没过多久便到了后山山腰,符法力尽,二人现出身形。此地离至益亭已不远,定观在脸上抹了一把,揉了揉眼道:“遁来遁去,把我的头都遁晕了。”
普玄道:“你尽管闭眼便是,有我领路还怕差了道?再祭一轮符法就能到陵墓那里了,你忍一忍便是。”
定观道:“还是两脚趟路的安生,这里无人,走一走罢。即使有人为难,你我都可用符法逃脱。”
普玄想定观说的有理,便道:“就依师弟之言,慢慢走走,不过可得睁大眼睛瞧仔细了,一有不对先喊一声:‘张天师在此,谁敢放肆!’然后祭符逃走。”
定观奇道:“遇着不对先走为上,还要嚷一声再走,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普玄道:“这叫做善战者伐谋,攻心为上。你一上来就逃,人家首先想到的就是追,还跑没多远说不定就被追上了。我先叫一声就不一样,人家一听以为张天师大驾到了,不注意你我先注意张天师在哪里,等他左右看了半天发觉没人,再来追赶,那得耽搁多少功夫,你我还不借此逃之夭夭。”
定观拜服道:“师兄高见。”二人不敢在山道上走,却顺着山道边上的树林慢慢前行。
眼见至益亭就在前面,那凉亭里空无一人。普玄道:“左右无人,要不要过去坐坐。”
定观摇头道:“这又不是张天师座位,坐一坐威风八面。小心有人暗中躲藏,就等着咱们出来。还是直接到陵墓去算了。”
普玄道:“你以为我如此莽撞,这是故意试你,让你学聪明一些。”
定观道:“我那里不聪明了,难道方才所言不对?”普玄道:“方才所言不过是下下之选,且让你看我上上之选。”弯腰捡起一块大石,卯足了劲朝凉亭丢去,自己却同定观俯伏于树丛之后。那块石头啪的一声砸在凉亭顶上,又咕噜噜滚下来,接着扑通掉在地上。
静夜之中,声音分外清晰。
定观惊道:“师兄你疯了,故意要引得人来。”
普玄悄声道:“噤声,噤声,有人无人等会儿便知,我这叫做引蛇出洞,凉亭可以不坐,谁在暗处却要搞清楚,不然就这么走了,师兄心里不痛快。”
定观道:“要是没人呢?”
普玄道:“那就再去凉亭坐一坐。所以才叫上上之选,不似你这下下之选不但没得坐,有人无人都不知道,得有多窝囊。”定观说不过普玄,只得伸长了脖子观看至益亭到底有无人来。
才过片刻,四五条身影从远处急驰而至,迅速落在凉亭四周,一人道:“武师兄,你没听错么?”
一个只露半边面目的人阴恻恻道:“声响就是从这里传来,不会有错。”
一人道:“我们来得这么快,真要有人来过也走不远,快散开来找一找。”四五个人从凉亭散开,往周边树丛搜寻。隐在树丛后的普玄轻轻一拉定观,定观会心,往后退了几步,准备和普玄用符法逃走,岂知退的时候脚下一块碎石被脚一碰,滑了一下,虽然只是骨碌一声轻响,还是被人听到。
有人道:“左方三十步!”接着剑光一闪,祭剑出手,一柄宽大阔剑往树丛飞来。
普玄大惊失色,忙拉着定观伏地躲避。那把剑削断无数树枝,从二人头顶飞过,拐个弯,又飞回那人手中。
那人只是瞬间功夫已看清普玄和定观身影。普玄心中大急,刚才闪避飞剑连符法也没来得用,更不用说嚷一嗓子了,爬起来刚想补上这一声‘张天师在此,谁敢放肆’的话来,却听有人早一步大喝道:“天师道境地,谁敢放肆!”声音洪亮,声震数里。
随着喝声落下,周围呼呼声响,无数人影从林间石后冒出,尽都是天师道弟子,不下数十人。把这四五人团团围住。大祭酒马武站在诸人之前,托着大茶壶面色冷峻,冷笑道:“早就等候你们多时了,藏头露尾之辈也敢上天师道来捣乱,来过一次也就罢了,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前来挑衅,当我天师道的人好欺负么?快说,你们是什么人,所来为何?”
那露出半边面目的人大声道:“我等可不是藏头露尾之辈,小小天师道,说出来只怕你这老匹夫鼠目寸光没有听说过。”
马武大笑道:“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你且说你是谁,看老朽到底知是不知。”
那人道:“那你可听清楚了,我等都是华阳门弟子,华阳门已与天下第一大派昆仑联手,声势如日中天,岂是你这足不出户的天师道可比。”
马武道:“怪不得看你这剑有些眼熟,原来是华阳门弟子,哼!那昆仑派我都不放在眼里,何况你华阳门弟子。我老人家也不为难你,把剑丢了,滚下山去!”
那蒙面之人正是华阳门的武连风,本以为报出自家门派,凭这寓居蜀地的天师道还不是乖乖束手,没想到这老家伙狂妄自大,一点都不放在眼里,武连风厉声道:“老匹夫,敬酒不吃吃罚酒,难道要我等动手?”
马武冷笑道:“动手?凭你们几个,我若出手岂不是被人说成以大欺小,老朽也想看看那华阳门的弟子和我天师道的弟子比起来,到底是谁更有本事。”
武连风道:“既然如此,那就死伤莫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