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徒子没有回到房间,而是在路上晃晃悠悠地走着,时不时回头看几眼,他本以为初竹会追上来,就算她不来,那个臭小子叶衍也应该会来吧。
可是没有。
他看着自己手里已经失了光泽的喻炼,就像一把没有认主的废剑。
原本喻炼是上代掌门亲手炼制的灵剑,却在认剑时认了他这个毫无资质的弟子。
初竹说这是命中注定,剑会选择最适合它,最有资格的主人。
童徒子本是很自信的,但现在却看着剑自暴自弃道:“你不如就在万剑阁里待着,在我手里还不如废剑。”
不过说来也奇怪,虽说就算初竹不来找他,但现在也已经快要傍晚了,至少也会先回房间吧。
可是当他转过头看着昏沉的路,没有一个人。
“走快点!”
童徒子听见远处传来声响,立即躲到一旁,便看见两个高大的风云派弟子拉着一个人。
他眯着眼睛才看见那是白天与他对战的明恬,他还奇怪着以明恬的身份怎么会被人这样对待。
他心下疑惑便悄悄跟着他们去到了牢房,他还听见那两人出来时还抱怨着繁杂的工作。
他趁没人时沿着潮湿的墙壁走了下去,虽说他修习不行,但他开锁反倒挺厉害的。牢里只有一盏灯火,但也只能照亮一小地区。
童徒子看了看前方黑不见底,便拿起一块正燃烧的木头。这牢房应该是没关多少人的,这一路直到他看见明恬在角落里看着月亮以外就没再见到其他人了。
他悄悄走过去,带去一大片光亮,角落那人都轻眯着眼睛。
童徒子疑惑道:“你怎么会被关到这来?”
洁白的月光映在明恬脸上,竟显得几分凄凉。她头也没回,只是平静道:“这里不允许风云山以外的人进来。”
童徒子朝她不屑地笑道:“想出去吗?”
明恬转过头看向他挑衅地笑着:“你求我,我就帮你撬开这个锁。”
她看向那个环环相缠的锁,再波澜不惊地看向高处的窗,道:“我先在此谢过你,慢走不送。”
童徒子自是吃了亏,他又问道:“你有见到我师父吗?”
明恬抓住机会,毫不留情道:“我也想知道是哪位前辈能教出你这样的弟子。”
“我师父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师父,”童徒子非但不恼,反而还骄傲地说道,“苍穹派初竹,一定听过吧?”
明恬点点头,笑道:“夜雪前辈的大名我等定是听过的,你说你是前辈的徒弟?”
“不像吗?”童徒子站直了,将手背在身后。
“既然如此,你问我长老在何处做甚。”
童徒子一下子哽住了,他抿抿嘴道:“我今日与你比试后就没再见到师父,我只是......只是随口一问。”
明恬上下打量着他,朝他招手道:“那你想知道她在哪?”
“当然了。”
“你过来,我告诉你。”
叶衍此时看着初竹手心泛红,无奈地盯着她看,似乎还有点生气。
“只是有些红,方才已经疼过了,而且......”初竹抬眼望着叶衍,淡淡笑道,“你抱着我,我便感觉不到疼了。”
叶衍见她笑得甚至可以说有些傻,他别过头看不出任何神情,但却能感觉到初竹不时投来的目光,就像犯了错等待惩罚的小孩。
初竹毕竟也是为了他才这样做的,况且方才初竹说的那番话也是叶衍头一次从她嘴里听到,还是有些掩盖不住的欣喜。
叶衍对上初竹的目光,缓缓道:“别装作看不见我,也别只靠自己扛着。”
初竹低头抿着嘴,但绯红的耳根已经替她回答了,她也握紧了几分手。
明莫在前面似乎很不乐意,他的声音回荡在洞内:“我是被人打晕了醒来后便一身伤的在这里,这里有五间密室,也不知道那老狐狸有没有发现我们闯进来。”
叶衍听他语气里没有半分敬意,道:“听上去你倒是很讨厌你师父。”
“就他还配是我师父,”明莫仿佛在听一个笑话,他装模作样地点点头,“那个连自己孩子都赶走,杀人如麻的变态?同我说话我都嫌脏。”
初竹问道:“你方才是说杀人如麻?”
“对啊,风云山上谁都知道,”明莫的侧脸被烛火映照在墙壁上,他回过头朝他二人笑着,“你们所听过的传言,全是真的。”
初竹心里还是有些震惊的,道:“你这样说出来不怕我们出去后告发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明莫转过身倒退走着,笑得很灿烂,“反正你们可能也出不去。”
叶衍道:“身边有个杀人如麻的掌门,你们就没想过逃出去,亦或是告发他?”
明莫不屑地看他一眼,撇撇嘴道:“前提是我们得有这个想法,要是出去后什么也不能说,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初竹问道:“为何什么也不能说?”
“那老家伙下了咒,要是有人说出关于这事,便会立即暴毙而亡。”明莫语气平静地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叶衍皱着眉问道:“那你怎么没有?”
明莫无奈耸耸肩,像是在炫耀般笑道:“那老家伙喜欢我喜欢得紧,哪舍得给我下咒。”
初竹莫名感到背后一阵惊悚,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正直青春年华,而明子宕似乎已经到了不惑之年,早年丧妻,不久后便收了明莫,的确是很奇怪。
她轻咳几声,目光转向她与叶衍紧握住的手,眼神都不自觉变得柔和,道:“你方才说我们可能出不去,为何?”
“那你觉得老家伙会不知道你们现在身在何处?”明莫回过身,看着忽明忽暗的火照着潮湿的石壁,他知道厚重的泥垢隐藏住了底下的壁画,他勾起一抹笑,“你们进来时是不是有两条路?”
叶衍道:“我们是走的左边,你不也是?”
明莫停住步伐,一点也不嫌弃地伸手摸着石壁,道:“我走的右边,而且我没有拐弯,直走。”
初竹与叶衍也同样停住脚步,他们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小孩所说的话,所拥有的思想完全不像是一个十五岁少年该有的。他身上所隐藏的秘密可能比他们想得都多,但这也仅仅只是猜测而已,一个天马行空的猜测。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初竹看向明莫。
“这里啊......”明莫眼神黯淡地四处打望,“不过只是他用来忏悔的罢了。”
叶衍眼疾手快地按下初竹的头,刚巧初竹也察觉到了动静低下头,明莫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准确无误地夹住那支飞来的银箭。
他仔细看,发觉竟是老家伙贴身随带的箭。
叶衍提醒道:“当心有毒。”
初竹平静道:“我们被发现了。”
“不是,”明莫收起那支差点让他丧命的箭,看着他们方才走过的路,“这是老家伙提前布下的机关,箭上有剧毒,你们小心。”
“你的手......”初竹回头便看见了明莫拿过箭的那手已经肿胀到红紫了,她还担心随时都会爆开来了。
明莫撕下一块布缠住手腕,让那毒无法扩散到全身,他抬头见初竹略微担心的神情,还有些愣,他戏谑地笑道:“姐姐,要是那个大哥哥不在,我一定把你抢走,还是抱着的。”
初竹拳头都已经举起来了,不料叶衍却稳稳地抓住她,着实是让她吃了一惊,方才明莫说的话他是没听见还是装作没听见。
初竹莫名其妙就跟自己怄气了。
而叶衍却没注意到身后那道目光,只是听着前方的动静,他听见像是什么机关在启动,并且还是在朝他们而来。
一...二......三......
“师父,往上跳。”
这道本来就窄,最多就只能容三个人,别说叶衍,就连初竹都伸不开手脚。她一往上使力,便是一头撞在石壁上。
撞得她模糊之间居然看见了数百支箭飞来,都是方才的银箭,箭头都还隐隐闪着光,丝毫不像涂满了剧毒。
她刚脚着地,便看见一支箭从自己脖子前飞过去,她便顺着箭转了一圈,看着明莫毫不在意地侧过身那箭便直直穿透了墙。
明莫还向她笑了,一笑便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她甫一转头便看见叶衍手持浑吟在挥落那些难缠的箭,只是看背影,她便嘴角会不自觉上扬。
她拿着缘落便道:“我来帮你。”
叶衍在生死攸关之时还不忘抽出间隙勾起嘴角,道:“师父就别给徒儿添乱了,你要是磕着碰着了,那疼得也是徒儿啊。”
初竹虽说先是一愣,而后别过头像偷吃了糖般偷笑,直到眼角都泛红了她才缓缓道:“那我就交给你了。”
明莫看着初竹正慢慢走着,离叶衍越发地远,他挑起眉道:“你就不担心他?他要是撑不住你我可就都死了。”
初竹眼里的余温还未褪去,连纯白的衣襟间似乎都染上了少女脸上般的脂红,她就像是在说着伟大壮举后的幸运:“我能把性命交给他,又怎会不信他。”
难得一见明莫流露出疑惑的表情,他睁着圆又亮的眼睛,问道:“我没喜欢过人,也不懂你们之间的情情爱爱,但是喜欢一个人,真的会把性命交出去吗?”
初竹余光里看见叶衍依旧挥舞着浑吟,红黑的光亮在洞穴里一闪一闪的,她道:“你不过束发之年,不必想得如此之远。”
明莫冷哼一声,也不嫌难堪,厚着脸皮又问道:“那你又是怎么喜欢他的?”
这个问题还着实把初竹问着了,其实她连自己是何时喜欢叶衍的都不知道,至于是怎样喜欢上的,还的确没想过。但她也不知道叶衍是何时喜欢,有多喜欢。
但就好像只是两人心灵忽然相通,思想开始不止为自己着想,心里似乎留出了一个人的份量,不多不少,不偏不倚,刚好就是眼前这个人。
但也好像是走过了山川海啸,足下刀剑,千疮百孔般筋疲力尽后恰巧见到了对方,彼此取暖,彼此相拥。
可是会不会一天会脆弱到了一碰便碎,一说便破,一近便裂。
哪怕是因为他的母亲,他也同样恨他魔族的身份。若是有一天叶衍知道了真相,她竭力挽回,可否会有一丝余地?
“我......”
明莫道:“大哥哥过来了。”
叶衍过来拉着初竹就往前面走,略显急促地说道:“那箭难缠且多,我只挡住了这场,赶紧走。”
初竹听他语气急促,便问道:“你中箭了?”
他猛地用力按着初竹的头,像是要把她再变矮一点,道:“在你眼里我有这么没用吗。”
初竹挣扎着打开他的手,顺着被他弄得缠在一起的头发,低低抱怨道:“你说没事不就行了,非得这样做吗......”
明莫很是自觉地走到了一旁,可他又是闲不住,看着那边打笑的二人,抿抿嘴迟疑道:“你们是不是该做正事了?”
“正事?”叶衍恍惚间答道,他又看了看初竹,不怀好意地笑道,“太快了吧,况且这里还是......”
“闭嘴!”初竹一下捂住他的嘴,狠狠瞪着他,叶衍略微收回眼神,绝对不是因为他看见初竹眼神感到害怕才收回眼神的。
初竹别过头看着明莫疑惑不解却又带着笑的神情更加不自在了,她往后退了几步以为这样就可以掩饰红到发烫的脸,而叶衍那个小崽子还等着她回答呢,这得让她怎么回答才好。
她许久后才道:“还是往前走吧。”
可就正当他们要走之时,地面忽然剧烈震动,霎时间出现数十道裂缝。有一道裂缝正好在初竹与叶衍之间,两人被迫分开。
“师父当心!”叶衍看着周围的地面不断塌陷下去,最后只剩他们三人脚下幸存着的地面。就连周围的石壁都在一块一块掉着破碎的石头,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地底,连一丝声响都听不见。
初竹本想用轻功跳到对面未断的地面,可谁知周围有隐形屏障,她反而在原地跳了一下。但落地时脚下本就不多的地面又掉下一块土,晃晃荡荡地还真叫人有些站不稳。
“不能用任何功夫,况且那里也有结界,”叶衍看着地底丝毫没觉得畏惧,但他望见在角落里的明莫道,“你们掌门这是有多大戒备心才能想出这种东西啊?”
明莫用手摸了摸方才他好奇按下的一块石壁,一按下去便成了这般局面,他还用手抠了抠,把那块凹进去的地方抠出来。
这定是无济于事的。
他有些心虚地说道:“说不定它等会就又上来了,是吧......”
“那也不能就这样干等着。”初竹这才细细打量着周围的石壁,可能是建造太久了都有些糜烂,发霉的味道。
叶衍见她往前探了一步,他喊道:“师父,你别乱动了,掉下去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接到。”
但就算她真的掉下去了,要是接不到也会一同跳下去的。
“你看石壁。”初竹看着面前不远处一块摇摇欲坠的薄石板,她用手轻轻扇开,顿时头皮发麻,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叶衍见她后退心都跟着退了,可惜除了奋力地拍屏障什么也做不了,直到冲她着急吼道:“小竹,别往后退!”
初竹半只脚都已经跨出地面了,可她还是紧紧盯着那石板后的东西,手的指尖泛白还在缓缓蜷缩着。
一只眼睛,准确地说,不过是被画出来的一只眼睛。可是初竹却通过它感觉到像是一个人在狠狠盯着自己,把世间最恶毒的诅咒,最可怕的言语都如洪水般倾倒给她。
那瞬间,竟感到有一丝透不过气。
明莫倒是朝着那只眼睛笑了笑,天真地眨着眼睛,问道:“它会眨吗?”
“只是眼睛,师父可受惊了?”叶衍急切地想要冲到初竹身边,方才见她受惊的模样着实是慌了,竟是连“师父”二字都忘了。
那日他听见司马俨这样唤小竹,便想起了他似乎也是曾唤过的。不过是因为初竹喝醉了恍惚之间把他当成了他从未见过面的司马迟明而已,连一次被记住的机会都没有。
他看向初竹,怕是连这次也没被记住吧。
初竹惊魂未定地摇摇头,道:“和之前一样,是壁画,看到整体应该就能出去了。”
明莫悠悠道来:“姐姐,看在我的面上就先休息下吧,要是腿软了掉下去就不好了。”
“看谁的面子?”叶衍别过头盯着他。
明莫立即改口,却还是保持着笑意:“看在那位哥哥的面上就休息吧。”
明莫安静地待在角落,唯一靠着那面石壁的只有初竹,那也就只有她才能拨开壁画了。
叶衍坐在地上看着初竹的背影,一袭白衣他不过就看了将近两年罢了,白衣他喜欢了,穿着白衣的那个人他也爱着了。
“师父,抱。”
初竹平静地转过身,看着叶衍盘着腿托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她,眼里无光胜似有光。
她朝叶衍伸出手,道:“抱到了。”
还好叶衍一直盯着她眼睛,不然他还不能看出那张冷冰冰的脸上有什么变化。
叶衍歪着头,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初竹这么好玩的,相比之下,她才是温柔到极致的人了。
叶衍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说着语气如孩子般清纯的话:“那亲一个。”
“你...在说什么啊......”初竹迅速地躲开了他那不怀好意的眼神,却一直在绞着手指。
明莫索性强迫自己不去看那边,自己独自抠着石壁,好歹还抠出了几只虫子揉捏着玩。
他又在无意间看着初竹蹲下身像是在用手敲着石壁,他站起来也看不见,便朝叶衍喊道:“哥哥,你让开点,挡着我看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