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竹快步走在前面，心里既不舒坦也不是很气，方才那一席话司马俨倒是说定了她得再收个徒弟。
他简直是个骗子，当初说好了一起收徒，现在好了，只有她一个人赴约。
叶衍含笑看着初竹烦躁不安的背影，他若是再不哄哄，反倒过来憋着几天都不说话。也亏司马俨能够放心她从华璧殿冲出来，这弄了半天，最后还得让他来哄。
他拉过初竹的手，趁着她略微松懈把手给牵牢了，不留一点缝隙。初竹有时候就常是“无理取闹”，又憋着不喜欢与人抱怨，早晚都要憋坏。
“师父，你就那么不喜欢小徒弟啊？”
初竹蹙眉独自咬着唇，眼里蕴藏的不满都要溢出来了，低声道：“不是不喜欢，我只是怕。”
叶衍挑眉问道：“怕？”
“我怕......我做不好师父。”
凉雪衣的叛逃，童徒子与她之间不停涌现的矛盾，乃至于昭婷儿此次的伤，归根究底，根本源头便是她这个师父了。
她以前根本就没想过收徒，在外人看来，她不过就是个会点绣花功夫的丫头吧？这是不可否认的，她并不适合当师父。
人世间太多的纷扰，她也想过归隐，但她又是狠不下心，她师父要试誓死要保护的人间，她便也不能提前离开。
倘若能够选择，还是更喜欢平淡宜人的生活。
初竹的手收紧几分，只有这样她才能通过触觉感受到虚实，还好眼前人尚在，那便还能再坚持一下。
“有什么好怕的，能走到今日已经是来之不易，不过一个徒弟就能把这里闹翻了？”叶衍低着额头贴着初竹的额头，浅浅地笑着，他能感觉到这人浑身紧绷着，嘴唇都轻轻抿着，就像未经人事一般。
就在他分开那一刹那，他感觉到初竹轻轻拉着他的手，一向行事果断的她这时却谨慎地询问道：“抱......可以吗......”
他还愣着，又感觉初竹失落地收回手，低着头也能够察觉到她的情绪。他想也不想就把那人圈进怀里，脸上满意的笑分毫不减，他就想这样抱着永远不松开。
初竹被抱得差点喘不过气，寻找到一丝缝隙便大大地呼吸着，她又不想松开，心头一热便那样跟叶衍说了。
他二人可能都不知晓，叶衍把初竹当做他的唯一，融进滚烫血液，打落牙往肚里吞也不愿说出的人。可初竹又何尝不是，在不知不觉中叶衍已然是她的慰籍，能够让她独挡一面也不会退缩的人。
曲瑶怀里抱着一大个包袱，里面尽是些无用的药材，搁在房里也是占位置，索性空着时间便扔了。
她方一拐弯便看见有两人在角落里，好像在......抱？
凌雪峰上竟会有两人如此大胆背着初竹搞动作，看这男的身形，不像是师兄简辰逸，童徒子正忙着照顾昭婷儿，那就只有可能是......叶衍了。
那他抱着的又是谁？
曲瑶只能看见两只放在叶衍背上的手，她不知如何开口，要是被师父知道了，会不会难受？
她紧蹙眉头，把包袱放下，靠着墙朝那两人喊道：“师弟，你在做什么？”
初竹身形一颤，还好叶衍完全把她挡住了，她犹豫着缓缓抬头，不安地看着叶衍。
叶衍根本不慌，他转过身把初竹挡在身后，眼神徐徐上移到曲瑶那双冷漠的眼，他眯着眼开怀地笑着：“师姐，好巧呀。”
“谁跟你好巧，你后面是谁？”曲瑶看着他特意护着后面的那人，愈加咬牙切齿，“你这样，没想过师父吗？”
叶衍歪着头很是不解地看着她，挑起一边眉问道：“这和师父有何关系？”
曲瑶也不与他说，只是走过去，目光一直紧盯着叶衍。等她看清身后那人的面貌，再禀与师父，看他叶衍怎么办。
“师姐，有事说事，别过来。”叶衍顺着曲瑶往后退，初竹也不明觉厉地跟着往后走。
曲瑶的眼神恨不得把他戳穿，道：“师父盼你回来盼了五年，我那日看见你护着师父，今日却在凌雪峰明目张胆地谈情说爱。”
叶衍被这些话哽得说不出话。
就在曲瑶越过他看见一袭白衣之时猛地被初竹击中肩，可初竹毕竟还是念着不能下手太狠而放轻力道，曲瑶向来扛得住这类攻击。在初竹击中她那一瞬，她就算没有看清那人，也可以知道这就是师父了。
“师......父？”曲瑶捂着肩膀惊得往后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
叶衍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压下一丝笑意。
初竹瞪了他一眼，掩饰地咳了几声，几番迟疑之下说道：“当做没看见吧。”
目送曲瑶提着一个大包袱摇摇晃晃地走后，叶衍看着初竹缓缓背对他蹲下，头埋在膝盖上不动。
他笑道：“师父，曲师姐可靠得很，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的。”
“......不想理你。”
叶衍抿着唇点点头，干脆抱起初竹从凌雪峰另一边绕道回去，初竹拿手紧紧捂住绯红滚烫的脸。
初竹露出泛着水光的双眼，歉疚地看着叶衍，低声道：“我......没想到会被人看见，抱歉。”她说完后又不敢盯着他看，“但是你信我，我当时就只是想抱你，没有看见曲瑶。如果......如果我看见她了我定不会这样做的，真的......”
就只是想抱你......
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过分的情绪。
“我知道。”叶衍打断了初竹还想要继续解释的话，他本就不在意是否被人看见。
他很高兴，初竹竟是因为怕他误会才这样急着解释。
初竹也抿唇不说了，闻着风中淡淡的桃花香，靠在叶衍身上竟有些犯困，她低声道：“放我下来吧，我怕会睡着了。”
叶衍闻言便把初竹放下，沉默地走在她身旁。
“不如你和我一同去风云山？”
初竹若是把叶衍留在凌雪峰自是安全的，但她还是觉得叶衍在自己身边心里更踏实，更放心。
她别过头看着叶衍无动于衷，没有一点开口的迹象，问道：“怎么......样？”
“不是你说不想理我吗？”叶衍一脸无辜地看着她，人畜无害的样子让初竹一时语塞。
初竹咬唇看着他道：“行，你爱去不去吧。”
……
“那我们走了？”初竹朝司马俨道。
司马俨看了看天色，暖阳如熙，笑道：“我会帮你选个好徒弟的，一路顺风。”
叶衍牵着两匹马，一匹是初竹的小桃花，也就是一匹白马，脾气很不好，喜欢撅蹄子。初竹接过叶衍手里的缰绳，叶衍问道：“为何不御剑？”
“一百五十余名门修御剑，你是想要引起轰动吗？”初竹骑在马上，无意间看见童徒子在和昭婷儿告别，还看了她一眼。
领队的夜半影正清数着人数准备出发，初竹被安排在最后面，自然叶衍也就跟在初竹身边。
初竹也无所事事地随意看了一圈，却在她前面不远处看见了一身飒爽的明轩然正与同门有说有笑，他应该是有些自以为傲的，不然为何看向初竹时满是不屑。
叶衍拽紧缰绳，问道：“师父，你说这风云派掌门性情古怪，为何？”
“这是很久以前的传闻，曾经有人目睹他虐待女童，再派人抛尸荒野，有时会莫名其妙地罚弟子，甚至把人打得半死不活。但风云山闭山，也就没人知道是真是假，”初竹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叶衍，虽说这是修真界广为流传的，“见过他的人都说性情古怪，我曾经见过他一面，倒是没瞧出半点古怪。”
叶衍若有所思地笑笑，道：“听着像是只老狐狸，这次有机会我就会会他。”
初竹舔舔嘴唇，一脚踢中叶衍骑的马肚子，那马顿时惊了，叶衍见状一手抢过初竹手里的缰绳，两匹马扬起尘埃一同飞奔到前方。
夜半影看着前方跑远的两个背影，道：“那是夜雪长老，另一个是......”
“是打杂的，”童徒子上前不掩饰地解释道，“一路上颠簸，我师父特意找来的打杂。”
“真是娇贵得很。”明轩然冷笑道，声音不大不小刚好童徒子能听见，他转过头瞪着他，却异常平静说道：“我师父再怎么娇贵也轮不到你来说，自是有人护着她。”
夜半影见局势不妙，连忙打断了即将开打的局势。
叶衍总算是把马安抚好了，回头一看连大部队的人影都没看见，心里竟还有些欣喜。
可初竹却不这么想了，她一把夺回缰绳，微怒道：“你看你跑哪去了。”
“不是，”叶衍指着自己疑惑道，“这能怪我吗？要不是师父莫名其妙地踢马肚子，我们能跑这么远吗？”
初竹转头看着他，沉住气道：“你不是看过那套卷轴吗？明轩然可还记得？”
叶衍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明轩然不就是以前他还在凌雪峰时，时常背后说初竹坏话那厮吗？
“记得，我揍过他。”
初竹又想一脚踢向他，叶衍见状立即握住初竹的手，驱着马缓缓往前走，笑道：“师父说吧。”
初竹也没把手收回，任由他握着，道：“明轩然是风云派掌门的亲儿子，少时被送到苍穹山拜师，本来......”
她没接着说了，叶衍抠抠初竹的手心，惹得她只好握紧了叶衍的手，他笑道：“本来什么？”
“没什么，只是方才他就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我怕被他听了去，到了风云山惹上麻烦就难办了。”
初竹的手被拉着，叶衍却没动，她拉了拉叶衍，又道：“走了。”
叶衍一言不发猛地把初竹拽了回来，吻在她脸上，笑道：“这一路我都忍好久了，总算是让我逮着机会了。”
初竹甩开叶衍的手，咬紧嘴唇，叶衍又笑道：“每次你紧张害羞时都喜欢咬嘴唇，别咬破了。”
“小桃花，我们走，”初竹赌气地踢了马肚子一下，可那马却站在原地，时不时还咬几根草在嘴里嚼着，“你走不走？”
叶衍挑起一边眉，显摆道：“师父，你看小桃花多喜欢我，我不走她也不走。”说罢他还伸手顺了顺小桃花的鬃毛。
当他们到达客栈时已经黄昏了，初竹这时才和夜半影传讯，她向叶衍抱怨道：“他们走到我们前面了。”
“那不就更好了，不用看那些人的脸色。”叶衍无意间的一句话却引起初竹的担心。
她道：“你怕被人发现？就算到时候发现了我也会......”
“不是的，”叶衍站在初竹身后，靠在她肩上，“我就是不喜欢那些名门修士木着一张脸，就像没了爹娘一样不苟言笑。”
初竹低垂着眼帘，握紧叶衍的手，低声道：“你不喜欢别人不苟言笑？”
“那种自以为很了不起，所有人都必须围着他的人我看着就烦，”叶衍抱紧初竹，继续道，“我就喜欢师父。”
初竹向后将头仰在叶衍肩上，低声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好。”
“我知道，”叶衍翻过初竹，让她看着自己，他眼里温柔得一塌糊涂，笑道，“你睡觉会摔下床，不爱收拾房间，会迷路，在慌张时会笨手笨脚的，就连照顾自己都不会......”
“别说了，底都被你翻完了。”
初竹的手放在叶衍背上，她眼睛看向别处，妄图掩饰自己的心虚。
叶衍低头埋在初竹颈窝里，低低笑道：“师父，我好像离不开你了。”
初竹无奈叹道：“胡说什么，我可不想成为你的枷锁。”
叶衍蓦地一愣，他抬起头看着初竹，很认真道：“师父，你才不是什么枷锁，但你也是说对了。”
初竹蹙眉看向叶衍，叶衍笑起来两个小酒窝摆在那里好看极了，他道：“你是我的。”
初竹一愣，道：“我...我下去...喝茶......”她推开叶衍，说着就要往门外走。
他将手放在初竹脑后，让她没法离开，叶衍缓缓靠近，低声道：“上次没抓住机会，这次换我来，你就别想跑了。”
好甜。
叶衍把初竹逼到墙角，现在是春夜，他都怕会被初竹说成是按捺不住，春心荡漾了。
初竹被叶衍吻得一双眼睛满是水雾，看叶衍的脸都模模糊糊的。被他欺负得很了，她的腿也有些软了，所幸被叶衍揽住腰才没有摔下去。
她双颊绯红，逐渐地也就吸不过气来，初竹的手无力地推着叶衍，又拍着他的肩膀，想让他停下。
叶衍知道一松开，不知道多久才能等到下一次。但他还是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借着微弱的烛光，看着初竹有些红肿的唇下意识舔了舔唇。
他坏笑着挑起初竹的下巴，道：“是甜的。”
初竹浑身发软，想打他又没力气，只能装作处惊不变的样子，自以为很恶狠狠，在叶衍看来她现在就像是在娇嗔：“你自己去开另一间房，滚出去。”
叶衍若有所思地松开一直扶着初竹腰上的手，初竹腿上本就没力，一失力便朝着叶衍扑去，刚好叶衍也张开双臂抱个满怀。
天上掉下个小师父投怀送抱。
“你看，你都不让我走。”
初竹心里无奈，行吧，不走就不走，她本来也不想让他走，只是口上威风罢了。
初竹实在是想要喝口茶，叶衍又拗不过她，半夜便跑下楼偷偷摸摸地泡茶，他都想好被人发现怎么解释了。
叶衍一打开门初竹便闻见一股桃花的幽香，她起身靠在榻边，问道：“不是茶吗？”
“是茶，不过是桃花茶，”叶衍把冒着热气的茶杯递给她，“小心烫。”
初竹吹着茶，看着里面绽放开的桃花，道：“这个是新鲜桃花？”
叶衍坐在刚铺好的地铺上，他本想和初竹一同睡在榻上的，他又不会做其它的，可初竹还是记挂着她那身份以及尊严，要么她睡地上要么他再去另一间房。
叶衍当然是自觉打地铺了，反正要是初竹又翻下床，他在下面还能当个肉垫。
“这是晒干的桃花苞，晚上喝茶怕你睡不着。”他边说边掀开被褥往里钻。
初竹试着喝了一口，也只是尝到一点桃花的清香而已，她就只喝了一口便端在手里没有喝了。
叶衍扒着榻边，用手撑着头仰视着看她，道：“你不喜欢？”
初竹抿着嘴摇头道：“应该只是喝不惯......”
“轰隆——”
外面突然响起雷，叶衍嘴角的笑容忽然僵住了，他蜷缩着手指握紧被褥。
初竹记得叶衍是有些怕打雷的。
在两难之间初竹不断地说服自己，她还是对叶衍道：“你上来吧。”初竹说着就放下杯子往里面退后了，让出榻上的一席之地。
叶衍倒是迫不及待地就上榻去了，初竹还幼稚地拿着一个枕头隔在他二人之间。
叶衍掀开被子躺下后却不满足看着初竹的背影，他伸手戳了戳初竹的头，闷声道：“你转过来。”
“不早了，明日早些出发，要睡了...”
叶衍仍旧不死心，道：“我看着你才能睡。”
初竹被扰得心烦，转过身来，半边脸都被埋进了柔软的枕头里。虽然叶衍只能够看见半边脸，但还是很安心，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沉沉睡去了。
初竹醒来时是被叶衍抱在怀里的，那只枕头也无辜地躺在地上了。
她心里一股气，猛地把叶衍推醒，微怒道：“你别以为你现在就能为所欲为了，我昨晚就该让你打地铺，冷死你。”
叶衍本来就没怎么睡着，声音沙哑得不行，又被初竹一阵说，他无奈道：“师父，你也不看看是谁越界了。”
初竹发觉自己的确是越界了，大概就是翻两个身的距离，好像是挺长的。
叶衍艰难地把被褥拉高，闭上眼一副随时都要睡过去的样子，缓缓道：“我也后悔我为什么不打地铺，现在想想，我真后悔极了。”
“什么意思？”初竹整理好衣裳，坐在榻上听他讲着昨晚那不堪回首的事情。
叶衍叹口气，抱怨道：“昨晚上睡着后，前半夜还好，后半夜就像在有人追你一样，我可是被师父你给一脚蹬醒的，自那之后我就没怎么睡着了，我都记不清你踢了我多少次，我又给你拉了多少次被褥。直到天醒师父才又变成小小的一团，一个劲往我怀里钻，我是个正常人，我没想到其它的都该夸我了。那个枕头就是被你给踢下去的，要不是我挡着，师父现在可就躺地上了。”
叶衍张开手臂，睁开眼看了看躲在角落的初竹，笑道：“好好报答我吧。”
“你胡说，我睡觉时从未如此失态。”初竹揪着被褥无力回击着。
叶衍见状拉住初竹的手，抱到怀里，低声喃喃道：“以前又没人和你一起睡。”
“你怎么知道没有？”
叶衍一激灵瞬间清醒了，问道：“不会真有吧？”看见初竹摇摇头，自从进了苍穹山就是自己睡，至多也就是司马迟明守在她身边。
叶衍才放下心来，道：“你踢得我可疼了。”
其实初竹在睡梦中力气并不大，只是叶衍瞎说来吓吓她，让她内疚内疚。
果然，初竹不免有些内疚，道：“你该叫醒我的。”
“叫醒了你要是生气了，那不得把我又推到地上，”叶衍抱紧初竹，喃喃道，“别动了，让我睡会儿。”
“今日就要到达风云山，不然来不及准备，等到了风云山你再睡行不行？”初竹推搡着叶衍，她整个人被束缚着只能做些无谓的挣扎。
叶衍睁开眼盯着她，低声道：“你再闹我就亲你了。”
初竹立即用手捂住嘴，瞪着他。
叶衍一笑，起身打开窗户，一缕阳光映在他脸上，他转过头对初竹笑着：“又至春阳，愿师父常笑伴如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