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衍用力拉住初竹，让她被迫坐下来，他耐心道：“你别瞎想，皇城到苍穹山要几天才能到。”
初竹蹙着眉摇摇头，她道：“不行，司马俨没有回讯给我。”
叶衍道：“有司马俨和各位长老在，就算出事了也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初竹挣脱了叶衍紧握的手，也不再调用灵力。她一掌拍在那血红的结界上，却被反弹了回来。她又抬头看了看，灵力和魔气早已消散了，这阵已经成了。
也就是说，月亮升起之前，他们出不去。
初竹看着手上方才被灼烧的痕迹，她又试着凝聚灵力，被叶衍钳住了手腕，他有些生气道：“不要命了？”
他为初竹治疗着手上的灼伤，道：“之前树林里没有出现这结界，这阵定是夏侯梁谋划好了的，为的就是不让我和你破坏他的计划。”
初竹急忙追问道：“真的出不去了？”
叶衍点点头。
初竹生得一对好看的远山眉，皱起来也有三分冷艳。可叶衍就是不喜欢她蹙眉，初竹本就是人一站那就能吸引成千男子前来追求的，老是喜欢装成一副不好惹的样子。还有就是脾气臭了些，动不动就直接上手，比如有人跟她说一两句不合理的话，直接缘落伺候。
叶衍想着噗嗤笑出声，初竹低头看着叶衍，似乎是在等着他的解释。
“站那做什么，”叶衍朝她招招手，“来来，这坐下。”
初竹坐下后主动问道：“夏侯梁讲的你是不是都听见了？”
叶衍耸耸肩，有些不满道：“他讲那么大声，我想不听见都是在为难我。”
“你看如何？高官云。”
叶衍挑眉笑道：“你是说夏侯梁怎么知道她死了？”他托着下巴眯着眼睛看着初竹面不改色的模样，“你笑一下我就告诉你。”
初竹没好气地瞪着他，叶衍也不笑了，他看着初竹，认真道：“我起先本来以为是他杀死了高官云，但是现在看来......几率很小。”
初竹低垂着眼帘道：“没错，高官云走之后夏侯梁就没再见过她。她本是魔界中人，夏侯梁自是不能进入魔界，所以她会不会在魔界？”
“不会，”叶衍笃定道，他在魔界五年就连这个名字也没听到过。就算在魔界，高官云是魔界公主，他也会有所耳闻的，“更何况，还魂阵只能救已死之人，高官云已经死了。”
他二人想来想去进入了瓶颈，初竹随口道：“会不会是有人告诉他的？”
说罢，叶衍蓦地抬头看向初竹，初竹也猛然意识到，异口同声道：“冥佑。”
高官云在霜月山不受待见，被除名赶下山后自然也不会有人记得她。哪怕她横死街头，霜月派的弟子看见了也不会告诉夏侯梁，至多为她盖张草席，然后当做无事发生，把这事当做饭后闲聊。她在人界也不认识其他人，能让夏侯梁相信她死了的人与高官云必定是亲近之人，那就只有高官云口中的兄长冥佑。
叶衍问道：“你认识他？”
初竹一时语塞，她从未在叶衍面前提起过冥佑，要不是与冥佑的那场交易叶衍也不会进入魔界，她知道叶衍早晚会知道，但她还没有准备告诉叶衍。
她顿了顿，道：“之前略有耳闻，再者夏侯梁同我提到过。”
叶衍也只是随口问问，冥佑那臭名昭著的名声居然还没有到小孩听了这名字都要哭的地步，他还挺惊讶的。
叶衍喃喃自语道：“那她又是怎么死的呢？”
初竹长叹一口气，无奈道：“就如夏侯梁说的，在这世上只有他记得这个人了。”
叶衍道：“但我觉得多半都是被刺杀的。”
初竹思量片刻，道：“难道和万敛派有关？”
“当然只是猜测，”叶衍笑了笑，但很快又沉寂了，眼神变得黯淡，“高官云也是很可怜，她根本就没想过要打开魔界通道。”
初竹别过头看着那垂着的旗子，发着夺目的光亮，她也恍惚间明白了什么，鼻子突然一酸。她道：“旁人能看清的，为何他们就看不清？”
叶衍看着眼眶有些微红的初竹，喃喃道：“怎么就看不清呢......”
初竹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她蓦地抬头便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而叶衍也顺着她目光看去，同样说不出话。
日月同辉。
火红却不晃眼的朝阳照亮了属于它的云彩，像翩翩起舞的舞女挥动着她轻盈的绸缎。泛着雪白的月亮如玉盘般高高挂在太阳旁边，在黑夜之中独树一帜。
初竹和叶衍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壮观的景象，他们都没有发觉还魂阵已经开始铸魂了。
他二人被迫推到阶梯上，结界被四面旗子收回了，四面旗子向天空分别射出四道红光，阵法也开始运转。先前他们所输入的灵力与魔气这时候在阵上相互交缠着，就像两只蝴蝶在旋转着飞往上空。
“这是铸魂。”叶衍在初竹耳边道。
那四道红光又从高空垂下来，正好穿过那灵力与魔气，发出耀眼的光。
初竹被照得睁不开眼，叶衍将手覆在她眼睛上，初竹只听见他在自言自语道：“不对啊......还魂阵在铸魂时不会......”
他所了解的还魂阵是红光从上空如红线般编织着下来包围着灵力与魔气，红光消失之时便是魂铸成之时。
“难道这阵有问题？”初竹用手臂挡着他盖在眼睛上的手，她也怕这光会伤到人。
叶衍紧闭着眼睛，他从未了解过这种情况，自然是不知道的。
只是闭上眼还有两只手挡着，初竹都可以感受到那光的强烈。等到光差不多黯淡了，那红光果真把灵力魔气包裹住了，叶衍把她推到下边，叮嘱她道：“别上去，我去看看。”
初竹看了他一眼，拿出缘落，要是一有不测她便直接把叶衍拉回来。
叶衍怀着忐忑一步一步走上前，灵力和魔气被围得水泄不通，一点光亮都见不着。他将手覆在那上面，缓缓输入魔气妄图打开那束缚。那密不透风的红光渐渐透出一丝光，慢慢地从上至下开始消散了。
叶衍竟然有些动容，他明明不认识高官云，也没见过还魂阵，又怎么会有种想哭的冲动。
灵力和魔气交缠成了一个人的模样，只是没有肉体，所以看上去就像一缕青烟在空中飘着。
叶衍看清了那人的模样，这便就是夏侯梁心心念念的高官云。
初竹收起缘落走上前，朝高官云鞠了一躬，道：“前辈。”
叶衍伸手直接穿过了高官云的身体，直视着高官云，道：“她好像看不见我们。”
初竹看着高官云站在阵法之中，眼神无光，嘴无声动了动，好像是要说什么。
“莫非是这阵法画错了？”叶衍低头看着阵法，用手描摹着阵法。
初竹看高官云抬起沉重的眼皮，又好像是看见她了，动了动手指似乎想要抓住她。
她走过去低头看着高官云，高官云比她矮一点，她轻声道：“你是想说什么吗？”
高官云点了点头，她眼前只有一片的白茫茫，只能看见两个黑影在晃。
明明魂魄是不能哭的，初竹却觉得她眼眶里满是积蓄的泪水。
她抬手捂住初竹的眼睛，等到初竹再睁开眼时，她看见自己踩着的不是阵法，而是郊外的泥土。
高官云也不见了，只有叶衍在她身旁，他道：“一体魂魄，这可是冒着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之险。”
初竹道：“所以说我们是当做旁观者在看着当年的情景。”
她雨水穿过她落到地上，接着她就听见叶衍说：“高官云下来了。”
初竹看着高官云一路从霜月山下来，道：“走吧。”
夏侯梁那一掌打得不轻，几乎断了她的灵脉，她拖着疲乏的身子好不容易走到一家破庙里。这里离月镇还有一段不远不长的路程，她也不知道她要去哪，总之魔界定是回不去了。高砚或许已经知道她暴露了，她如果回去定会被禁足在魔界，她不能回去。
她在庙里调动魔气许久仍不见起效，反而吐出一口血。
初竹和叶衍在旁边看得不是滋味，初竹靠在墙边看着她道：“夏侯梁也是够无情的。”
高官云揉着胸口，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心想着明日先去月镇打点好，再一路朝北，听父王说那里有位仙人是他的好友，说不准可以帮助她。
她一夜未眠，都忙着赶路，身上泥泞不堪且不说，困意倒是袭来了。
她便在庙里找了些干稻草铺在地上凑合了。
此时外面传来动静，叶衍刚好就站在外面，初竹转过头问他：“有人来了？”
“嗯，看样子只是赶路的。”
初竹探出头刚好看见了一男两女，不过中间那男人应该是某位大户人家的公子，那两女跟在他身后为他打伞，应该就是他的侍女了。
男人直接走了进来，带着任何人都可以感受到的火气。那两位婢女一前一后地说道：“少爷您别生气，老爷也只是为您着想。”
“对啊，少奶奶要是不进门那您在朝廷根本不能得到赵相的支持。”
她们口中所谓的少爷甩了甩衣袖上的雨水，一脸愤慨道：“即使如此，他个老不死的为何要杀害张大人一家，就连琼儿也......”
自少爷进来后叶衍就一直盯着他，总感觉双眸之间很是熟悉。
少爷一甩衣袖，转头便看见了躺在草席上睡熟的高官云。他靠近高官云，仔细端详着她的脸，他唤着那两名收伞的侍女道：“你们过来看看，她像不像琼儿。”
一名婢女看了后，怯生生道：“少爷，她只是眉眼之间有三分张小姐的模样，但是......”
侍女不再说了，少爷道：“但是什么？”
另一名侍女看后恍然道：“但是有七分像少奶奶的模样。”
少爷一听见这个称呼怒瞪着那名说话的侍女，道：“滚出去！”
初竹看着那两名侍女出去后还关上了庙门，心里顿时不安，那少爷看样子也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难免不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少爷蹲下身从袖子里拿出一颗药丸喂进了高官云嘴里，等到她咽下时，他才好好地抚摸着高官云的脸。
他看着高官云的脸火不打一处来，道：“贱人......”他本来在府里左拥右抱，一听见老爷子派人杀了张家，与他大闹一场后便跑了出来，正愁欲火没处发，这便送上门来了。
果不其然如初竹所想的那样，少爷的手在高官云肩膀的衣袖处蠢蠢欲动。
初竹下意识就冲过去想要打开那只手，吼道：“滚开！”可是手却穿过了少爷的手，她这才意识到高官云即将要面临的黑暗，心里也祈祷着她现在就赶紧醒来。初竹不知道，少爷先前喂给高官云的那颗药丸便是迷药。
初竹眼睁睁看着少爷把高官云的腰带解开，然后褪下她的外衣，高官云还沉在梦里，毫不知情。
叶衍虽然也无可奈何，但他也不能让初竹看见这样的情形。他走过去试着触碰初竹，还好可以碰到，他一把拉起趴在高官云旁边的初竹，把她拉到最远的角落。
叶衍拍拍那结实的墙，并没有穿过，看样子是高官云要让他们亲眼目睹这一可悲的事发生。
初竹不可置信地瞪着双眼，她颤着声音道：“像她那样的人，怎么会忍受的了。”
她不只是感到愤怒，更多的还是惋惜。一个明明可以一直无忧无虑的人，却偏偏生在魔族，偏偏进入了修真界。
这世道就如一汪深潭，就去了就别想再出来。
此时在幻界里也不能使用灵力，初竹闭上眼，捂住耳朵，却依旧捂不住那可怕的声音。叶衍将手覆盖在她的手上，眼睛一直盯着她颤动的睫毛。
他刚好站在初竹身后，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也不要想得太多了。”
初竹轻声道：“我没有想很多，我只是觉得要是她狠下心在霜月山开启通道，那么这一连串的事又怎会发生。”
初竹知道自己说这话不妥，但是她就是受不了。夏侯梁执意要复活高官云，却未曾考虑过她，是不是真的能接受这惨无人寰的人道。
叶衍蹙眉道：“她爱夏侯梁，她绝不会做出对夏侯梁不利的事。”
初竹睁开眼，低声道：“爱......那高官云又是怎么狠的下心不去找他...”
既然爱他，为什么能忍得下，憋得住？
“她一定是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留在他记忆中，就像......”叶衍低垂着将头埋在初竹肩膀上，闷声道，“我不回凌雪峰。”
“什么？”初竹只听见叶衍闷闷地说着，后半句话也就没有听清。
叶衍没回答，也没有再动作。
初竹又再补充了一句：“我只是替她抱不平罢了。”
等到叶衍听见没什么动静了，再听见庙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后才收回手，抬起头。额头上都有一小块红红的印记了，他低声道：“他走了。”
“嗯。”初竹只是应了一声，但还是没敢转过头看。
高官云早就醒了，但是被少爷捂住嘴也发不出声。叶衍只看见她泪流满面，脸上有青紫，脖子处被少爷掐住了，一道很深的印记留在了那里，还有些抓痕，应该是高官云扒他手时抓到的自己。还算那少爷有良心，把自己的外袍给她披上了，不知道她的衣服是不是被撕碎了。
“她披着衣服。”
初竹走到高官云面前，看着她那双永远亮着光的眼睛突然就黯淡了，绝望不甘充斥在里面。眼尾的艳红就像她对这个世界的不满，她抬手擦干净泪，又像没事人一样把那件干干净净的外袍穿上。
尽管她一闻到衣服上那少爷的味道就忍不住干呕，但她也不能就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走出去。
高官云看着手指上的伤痕，是她先前抠着地才摩擦出来的，她在衣服上随便擦了擦脸上的灰尘和血。初竹看着她艰难地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庙门口，看着外边依旧瓢泼的大雨，以及肮脏的自己。
高官云就这样站到了雨停，已经是晚上了，她想都没想就直接走了。
初竹与叶衍也跟了上去，叶衍道：“这么晚她去哪？”
初竹看着高官云摇晃的身子，像魂魄在飘荡，没有目的地走，随时都要摔倒，赶集的人看见这人不人不鬼都退避三舍。她蹙眉道：“她应该传讯与冥佑的，冥佑也许还能帮她。”
叶衍道：“你也不想想，她在人界暴露了。如果她找到冥佑，没人发现还算好，一旦被人发现了不妙的可是她和冥佑，你觉得她是愿意冒险还是不拉一人下水？”
初竹瞬间就泄气了，道：“也是，毕竟被霜月派除名，多得是在背后盯着。”
高官云走到月镇一家客栈面前便再也受不住昏倒了，幸好的是小二出来收菜的时候看见了她，见她可怜，便喊人将她抬进了客栈安置好。
第二天高官云也是很早便醒了，她看了看陌生的环境不由得冒冷汗，直到店小二向她解释一番后她才匆匆道谢，再拿出了唯一的一锭银子予他。
店小二也是好心，见她无家可归，便从怀里拿出了两枚玉佩，笑道：“姑娘你收着，这能当不少钱。”
“不用，”高官云笑着把那两枚玉佩推给了小二，她见小二粗布衣衫还有补丁，便摇摇头，“谢谢。”
店小二又把那两枚玉佩塞进高官云手里，看了看周围的人，低声道：“我只是个打杂的，不能拿店里的钱，姑娘你别以为这玉佩是廉价货，这是由白玉打造的，就是霜月山上的那种白玉。”
一提起霜月山高官云嘴角的笑就僵住了，她拿起那玉佩好好地看了看，无奈地笑着：“多谢。”
高官云走出客栈时叶衍也看清了她捧着的玉佩，他蓦地拿起腰间挂着的那枚玉佩对比了下，毫无差别。
初竹刚迈出一步，见叶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问道：“你不走吗？”
叶衍收起玉佩，朝初竹展颜一笑：“来了。”
高官云不知不觉走到了那片荷花池，现在荷花已经谢了，只有满池的莲蓬正在被一些不怕落水的小孩采着。
她采过一支莲蓬拿在手里，看着眼前不变的情景，但是又好像变了，一切都变得陌生又熟悉。
她把莲蓬放在鼻子下，还有些许荷花的清香，可不能给别人闻去了。
高官云也知道，是她变了。
她勾起一丝无奈的笑，抬起头在远处便对上了一双凝视着她的眼睛，她手里的莲蓬掉在了地上，被跑过的小孩不小心踢进了池里，沉入水底，应该是找不到了。
她不顾一切朝前跑过去，扑进冥佑怀里，颤抖的肩膀，早已泣不成声了。
“大坏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