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亲结得仓促,没什么大张旗鼓,鞭炮满天。该有的喜服和礼节倒是不差,初竹蒙着盖头被人牵着走到叶衍旁,嫁衣上手绣的孔雀羽毛做工刁钻,金丝线在嫁衣上尤其耀眼。叶衍迫不及待想要看初竹的脸。
而江凉似乎是想到了当年,同样的奢华嫁衣对拜的情景历历在目。
“一拜天地!”
……
“二拜高堂!”
……
“夫妻对拜!”
就在快要送到洞房时,有不明事理的人喊道:“亲一个!”周围立即喧哗起来。初竹身子一愣,立马就想要揭开盖头。叶衍按住她的手,低声道:“师父,别冲动。”
初竹听着周围烦杂的声音不由得攥紧手,忽然隔着盖头从额上传来轻柔的触感。
那人似乎很紧张,连嘴都在轻微颤抖。初竹完全听不见周围的喧哗,反应过来后用力掐住叶衍的手。叶衍也没见把手缩回去,只是拉着初竹进到房间里。
现在是晚上,房间里还点着数十蜡烛,桌上摆放着桂圆,大枣等。初竹进到房间立即想要扯开盖头,女孩拦住她道:“姐姐,该有的礼数不能废。”
女孩把秤杆递给叶衍后便走出去了,叶衍忐忑地挑起盖头。
初竹眼角带着艳红,凤凰九珠钗步摇还在轻轻摇晃着,异常的是初竹的脸红扑扑的。
叶衍看着心里五味杂陈,可他并不知道,初竹不喜欢抹胭脂。
初竹见叶衍一直愣着,一拳挥向他。叶衍下意识躲过,初竹故作冷静道:“你胆子大了啊。”
叶衍跪在地上道:“师父,要是不那么做,我们能这么快就脱身吗?”
两人穿着喜服,一人站着一人跪着,看着倒是有几分新婚之夜夫妻之间的玩笑般。
“意思是我还要多谢你是吧?”初竹假装高傲的外表终于被撕下来了,在此人面前,她总是克制不住想要多驳几句,“站起来。”
叶衍双手拉住初竹的手,道:“师父要是真想谢我也不是不行。”
初竹四处观望,拿起一个烛台作势想要往叶衍身上砸,没成想蜡油却滴在了她手上。初竹毫不在意,面不改色道:“你看我怎么谢你。”
初竹嘴上这样说,可最后也只是又把烛台放下了,把手藏到袖子里想要走出去。
叶衍赶紧拦住她,道:“师父,现在出去别人会怀疑的。”
初竹无奈地又坐到桌旁,叶衍倒是兴致极高,拿起桌上的大枣闻了闻,递给初竹道:“这枣很甜的,师父尝尝。”
初竹支着脑袋,没话找话道:“你觉得是苍穹山好还是外面好。”
叶衍盘坐在地面上,看似认真地想想,笑道:“哪有师父哪就好。”
初竹猛地一拳打在他头上,道:“给我好好说。”
叶衍委屈地揉揉头,他就是在好好说啊,还是打从心里的话呢。这蜡烛的味确是不好闻,叶衍起身吹灭几支蜡烛,道:“师父,你就不能别只顾打吗?凡事得讲道理。”
初竹心里奇怪,她的徒弟她还不能打不能骂了?
门外传来两个较为年幼的女声,初竹捂住还在滔滔不绝的叶衍。
“你记得几十年前的那场亲吗?就现在的殷掌门。”
“是宣然还是江凉啊?”
“对对,就是江凉。不是他们都说死了吗,我总觉着她没死,可能就在这万敛山,等着找殷掌门寻仇!”
“你别说了,大喜之日提这等事做什么。”
“荒唐!”一道较为年迈的声音打断她们,“江凉已逝多年,况且生前与殷掌门要好,又怎会寻仇!”
“可是......要不然江凉怎么会失踪,而且...而且传言还是殷掌门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
叶衍和初竹蓦地睁大眼睛,面面相觑。
“小姑娘,当年的事你们又会知道几分啊......”
……
“不要!”江凉抱紧殷池傲眼睁睁看着殷池炳被吸到星月阵旁,“殷闻彻!救他!”
殷闻彻此时正在施展封禁术,看到殷池炳快要掉下去了,立即飞下去拉住他的手。无奈吸力着实太强,殷闻彻一手拉着殷池炳,一手还要支撑结界。
江凉被困在结界里出不去,只能拍着结界绝望地哭喊着,有不少好心人都给她递上手帕。
眼看着殷闻彻也正在慢慢被吸进去,江凉猛闭上眼睛,喃喃道:“不要......”
她明白,如果殷闻彻要救殷池炳星月阵极有可能封不住,可是......那毕竟是她的孩子啊......
江凉回头看看身后抱紧孩子,还在安慰着孩子的妇孺。幼尚不足月,老已濒临死亡。压抑的空气让她几乎要昏厥,她跌坐在地上,握紧拳头。
“小炳,对不起,”江凉朝殷闻彻喊道,“殷闻彻!松手吧!”众人不可置信地看着江凉接下来的举动。
“松手啊!”
恰好这时殷池傲醒了,他看着默默流泪的江凉,再看着拉着殷池炳的殷闻彻悬空在星月阵上。
殷闻彻没有办法,若是再不封闭星月阵,那么所有人都会被吸进去。他看着殷池炳喃喃道:“小炳......”
殷池傲亲眼看到殷闻彻手松了,封好了星月阵,百姓一个一个迎上前,说着些令人作呕的话语。
殷池傲怨恨地看向江凉,现在终于所有人都爱戴她了,她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可他殷池傲会恨他们一辈子。
江凉心知这一切都是不得已而行,可她也没有办法像以前在万敛山一样生活。
她找了晴空万里的一天,就像她遇见殷闻彻的那天,一声不吭地走了。
或许殷闻彻曾经知道江凉去了哪,可他不敢去找她。他遥想起江凉走的那一天,满是遗憾。
“殷掌门以为自己这样说就能改变什么吗?现在的我们都不知道当年的事,凭你一人之力恐难以信服啊。”
在安连庙新颁发的法则中重要的一条便是不能杀害自己的子女。这种事修真界见多了,大家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可殷闻彻不同,万敛派乃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他作为万敛派掌门,多少人都在背后虎视眈眈他这个位子,或者说灭了这个门派。
殷池傲显然也认为这不是真正的缘由,他最终听不下去,拍案起桌道:“他不说你们逼,他说了你们不信,你们还想怎样?”
一人拍手道:“安连庙有一个称座,它可以决定殷掌门所言是否属实。”
这话得到了众人的认可,只有殷闻彻一脸不愿。
……
初竹和叶衍还在听着门外三人的声音,最后两个姑娘走了,嘴里还骂着。
江凉黯然失色,苦笑着摇摇头,喃喃道:“殷闻彻啊,原来在他们眼里我们就是这样的啊。”
她声音太小,初竹和叶衍都没听清楚。等到江凉走远后叶衍才道:“江凉?没听过,师父你知道这个人吗?”
初竹摇摇头,关于江凉的记载很少,她唯一知道的就只是殷闻彻的妻子罢了。
“不过听她们说,江凉是殷掌门的妻子,那她是殷......师叔的母亲吗?”
初竹看了叶衍一眼,道:“不是。”这凤冠步摇很重,导致初竹不得不隔一会就得扶着。
叶衍走到初竹身后,将凤冠取下来,道:“还挺重的,师父要是不喜欢就别憋着。”
初竹的头发没了束缚立即散下来,叶衍拿起梳妆台上的木梳子小心地梳着。但实在太过生疏,连梳断了初竹好几根头发。
初竹面不改色地揉揉自己的头,迫使自己冷静。叶衍毫无察觉,自顾自道:“师父对不起,我这头一回给你梳头发,难免手生。”
初竹心里无奈,这人明明是自己拿起梳子,自顾自给她梳的,这语气听着怎么像是被她强迫的。
初竹走到床边,静静站在那里。
叶衍道:“师父,你睡床上吧,我打地铺。”
初竹道:“我也没想打地铺。”
叶衍心道:师父这还真是直接啊。
第二日初竹起了个大早,她原来的衣服留在了江凉的小竹房那里,趁着叶衍还没醒正好可以去拿。
初竹刚来到小竹房便看见江凉在石凳上独自挑拣着烂的药材。江凉感到有人靠近,头也没抬道:“昨日我给你配的药就在屋里,以后要拿药随时可以找我。”
初竹坐在她对面,伸手和江凉一起挑着药材。
江凉没料到会是穿着一身喜服的初竹来找她,哑着声音道:“小姑娘有事吗?”
初竹笑道:“从昨天起我就觉得哪里不对,您这......根本就是装傻吧。”
江凉愣住了,扯笑道:“小姑娘说什么呢?”
“没什么,叫我初竹就行,”初竹放下手中的药材,“听说您在这里很久了,可曾听过江凉此人?”
江凉手中的动作停住了,抬头疑惑地看向初竹问:“你打听她做什么?”
江凉看眼前这人不过二十来岁,无故打听个早已失踪多年的她做什么。
“毕竟也是殷掌门的夫人,多了解也不是坏事。”初竹时不时注意着江凉的表情,可江凉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把情绪写在脸上的小姑娘了,初竹并不能察觉到什么。
“她早就死了。”死在了她的心里。
两人就这样对坐着,初竹也没有再追问,只是看着江凉越来越颤抖的手,小心地捡着药材。
等到初竹回去后,叶衍早就在村口等着了。一看到初竹,叶衍立马跑上前道:“师父,你回来了。”
叶衍向别人要了套衣裳,不然他也不敢出门。初竹道:“嗯,我们走吧。”
他们走到镇上,叶衍在离初竹一步的地方跟着她,有两个妇女提着菜篮子在大街上寒暄着。
“张大娘,你听说今日所有参加掌门生辰的仙师一大早就都走了吗?”
初竹和叶衍同时驻足听着。
“什么哟,殷掌门也走了的。”
“那就奇怪了,听说是去那个叫什么庙的了。”
“那地方不是惩罚修真界的人吗?他们去哪做什么?”
“谁知道,说不定啊是那个......殷闻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缘落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初竹一脸戾气地盯着那被吓傻了的两人。
其中一人反应过来大叫:“救命啊,杀人了,仙师要杀人了!”
叶衍打散围过来的人群,什么也没说。初竹收回缘落,压着火道:“滚。”
那两人没顾着扔下的菜篮子,慌张地跑了。
“走。”
“去哪啊师父?”
“安连庙。”
安连庙是一座楼阁,而楼阁地底下是一道道迷宫似的秘牢,传说中有人进去便再没人出来过。
初竹和叶衍来到时其他人不过才到,初竹在众人之中找到司马俨,再回头看了看紧跟在身后的叶衍,道:“掌门,发生了什么?”
司马俨对于初竹的到来有些诧异,道:“一时也解释不清,现在殷掌门有嫌疑杀害了自己的孩子。”
初竹蹙眉看着站在安连庙前的殷闻彻,虽然司马俨这样说,可她自是觉着奇怪。
楼阁的每一道房门打开,各从里面走出一名安连庙弟子,异口同声道:“来者何事?”
“我们请见庙主。”
“来者何事?”
显然有人被问烦了,破口大骂道:“都说了请见庙主,你们听不懂吗?”
一把银白色的剑从他脸上划过再飞回到一女子手中,那人捂着脸吼道:“谁!滚出来!”
柳笙歌背手收剑回鞘,朝一名弟子示意,那名弟子立即走到还在大吼大叫的那人前,抱手道:“仙师,庙主请您出去。”
“这地儿我还不想来呢!”
待到那人走后,柳笙歌背手面对众人,腰间的白带随风飘起,发髻上的流苏也在摇晃着。
“请入座。”柳笙歌打破了这长久的沉默。
初竹简单向司马俨得知情况,再看着坐立不安的殷闻彻,沉默许久。
柳笙歌变出一个称座,殷闻彻步伐沉重地走到旁边,柳笙歌坐在圆台上方解释道:“殷掌门只需把事情再重复一遍,称座自会判定真假。”
明明正值夏季,风吹在脸上却像是要生生剖开一条口子般。听着殷闻彻再一次重复着当年的往事,众人都向他投去怀疑,鄙夷的目光。
等称座判断之时,司马俨见殷池傲脸色不好,传音道:“可无事?”
长久未得到回应,司马俨忍不住朝殷池傲看去,殷池傲向他摇摇头。
“我倒是不这样认为,”初竹突然发问,“你看他自从认识以来哪有过这样的样子?”
“你在说什么啊师父?”叶衍不知道初竹看到了什么,只觉着奇怪。
初竹佯装无事,刚想说点什么,称座突然有了反应。殷闻彻身上散发出金红两种光,红光被称座吸引了去,最后只余下微弱的金光,而红光却在称座上直耀眼。
柳笙歌站起身道:“红光代表谎言,金光代表事实,真相就在在座眼前。”
众人喧哗,殷闻彻似已料到,沉默许久。
殷池傲显然愣住了,张开嘴无声。“可这究竟假在何处,是故意扔下孩子,还是另有隐情?”殷池傲听到初竹在一旁淡定道。
初竹本不想发声,可殷池傲所述之事疑点重重,为何星月阵会现世,殷池炳当时明明被江凉好好抱在怀里,又为何无故被吸到星月阵旁。而最奇怪的,殷池炳真是掉进了星月阵吗?一切的事实怕是只有找到江凉才说得清。
殷池傲向初竹投去感激的目光,可不想殷闻彻却道:“我承认我曾亲手杀害自己的孩子,无需多言。”
殷池傲刚想开口,不料他却说不出话,他眼眶不争气地红了,瞪向殷闻彻。
殷闻彻权当无事,继续道:“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再有,我于今日将万敛派掌门之位传于我儿殷池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