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童徒子只敢用一根手指在紧闭的房门前敲敲，然后快速地收回来。
叶衍没说话，只是和童徒子一直跪在门前。
“你们两个，”凉雪衣蹙着眉走过来，“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呢？”
“师姐，是我拉着叶衍去的。”童徒子锤着已经跪得酸痛的腿，拖着有气无力的声音，“师父......”
“要不还是别跪了吧，师父这一时半会儿不会消气的。”昭婷儿也很气，可是看到他们这样跪着也是于心不忍，“还有你们带回来的那个女孩一直都不说话。”
“师兄，你去看看吧。”叶衍仍然端正地跪着，一动不动。
童徒子拍拍双腿，被昭婷儿搀扶着起身，道：“师弟，我马上就来。”
楼下的那个女孩一直缩在角落里，用手挡住脸，不引人注意。童徒子蹲在她身旁，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这个女孩本是春渺阁美人之一，可是她一看到他们就躲，叶衍见她可怜便想着帮她赎身。没想到这个时候初竹就来了，就把她带回来了。
女孩只从手中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紧盯着眼前人，似乎是认出了这人，轻声道：“素羽。”
童徒子站起身，道：“她怎么办啊？把她带回凌雪峰？”
柳依依摇摇头，道：“不可能，师父就算现在没生气也不会随便让人进凌雪峰的。”
他看着素羽的纯白衣服都染上污渍，而且还有些不明显的补丁，想必是老鸨见她这样都不想打扮吧。
童徒子转身对凉雪衣道：“师姐，你帮她整理下吧。”说罢他把素羽扶起来，他可以明显感到他在碰到素羽那一刻她轻轻发抖了一下。
“不必担心。”凉雪衣牵着素羽安慰道。
“你倒是挺怜香惜玉啊。”昭婷儿坐在凳子上嘲讽道。
童徒子朝她假笑几声，走向初竹门前。
昭婷儿望着他的背影，只憋出来一句“笨蛋”。
初竹走到门前，看着那个依旧跪着的模糊人影，伸手正准备打开门。
“叶衍！”门外传来童徒子的声音，初竹的手停在空中。
童徒子在他旁边跪下，道：“那个女孩叫素羽，看样子是无处可去了。”
初竹只是愣了一下，而后打开门，径直走下楼。童徒子见门开后立即噤声低下头，他们几乎都没想到初竹竟然连看都没看一眼。
可他们也不敢轻易动，只好一言不发继续跪。
初竹一开门昭婷儿和柳依依连忙迎上前，还回头看了看那两人，柳依依小心道：“师父，别生气了，师弟他们也不是故意的。”
她也不知道怎么求情才好，师父的规矩凌雪峰上谁都知道，这次又被逮了个正着，只是生气都是轻了。
“我没让他们跪。”
昭婷儿连忙道：“那就说明他们有悔过之心，就让他们回去抄几十遍戒规，师父原谅他们吧。”
初竹突然望向楼上的某个方向，她们也望去。看见凉雪衣牵着素羽，素羽身着一身淡蓝色衣服，腰间佩戴着香囊，凉雪衣只是简简单单地编了她的头发，别着一支纯白的发簪，却显得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她这样还挺好看的。”柳依依绕着她转了一圈，素羽一直埋着头。
初竹淡淡瞥了一眼，就又回到了房间。
昭婷儿看着初竹的背影，道：“我觉得师父不会让她回凌雪峰吧。”
柳依依扬起下巴道：“我早就说了。”
初竹看着那两人，叶衍端端正正地跪着。他见到初竹来了，连忙用手肘碰正在打瞌睡的童徒子，童徒子迷迷糊糊道：“师父，我的错......”
初竹走到童徒子身前，道：“你二人回去以后，二十戒棍，五十戒规。”
说完她还看了童徒子一眼：“你们回去。”
“师父......”童徒子无辜地看着初竹，“好吧。”
叶衍没有走，初竹也只是看着童徒子走远后，转身就回房，也并没有在意身后跟进来的叶衍。
“师父，”叶衍进门就靠着门框站着，好生委屈，跟先前在门外完全不同，“我错了......”
初竹低头侍弄着桌上的花，像是完全没听到。
初竹生气都是生闷气，在脸上完全看不出，不过从对人的态度来看倒是不难看出。
叶衍作出委屈撒娇的声音：“师父......”
在叫了十几声师父后，初竹终是忍不住，道：“你出不出去？”
叶衍连忙跑到初竹前，递给她一支发簪。初竹蹙着眉细看，这是她在九月台无意间瞥见的发簪。当时她只觉着比较好看罢了，没想到叶衍居然还留心了。
簪子是由羊脂玉精心雕刻而成，簪头则是精心雕刻着几朵欲开未开的莲花，花瓣上部分还点缀着些许浅粉，如水滴般的珠子连接在流苏上。
初竹有些吃惊，微张着嘴，迟迟没有接过那支流苏还在轻微摇晃的发簪。
叶衍也不急，他在九月台就买了，就是没有机会送给师父。
初竹回过神道：“买这种东西有何用？”
叶衍打趣道：“师父，我花了不少钱才买到了，你要是不要那我可就白花了。”
不过他的确是花了不少钱。
他低头浅笑，抬起头时见初竹已经拿着钱袋，他急忙摆摆手，无奈道：“师父，你就不能拐个弯吗？”
说罢他把发簪放在初竹手中。
初竹低喃着：“这......我戴着不好看......”
可惜叶衍没有听到。
他见初竹一直打量着手中的发簪，小心试探道：“师父，你不生气了？”
初竹冷哼一声，道：“我气什么，一个个都不听话，我能气吗？”她知道叶衍是被童徒子拉着去的，可心里还是不得意。凌雪峰所修之道必要清心寡欲，童徒子平时不认真修习就罢了，竟然还拉着叶衍还去那种风流之地。三番四次违规越矩，若是再犯，她定要折了他的腿才好。
她不自觉捏紧桌沿。
童徒子要是再这样下去，恐怕那些长老......
叶衍手作发誓状，笑道：“师父，我下次不乱跑了还不行吗？我保证师父随时随地都能看见我。”
初竹突然向门外甩去一根银针，紧盯着门外。叶衍疑惑地走到门前向四周看了看，一个人都没有。
叶衍关上门，道：“师父，怎么了？”
初竹盯着门好一会，才道：“无事。”
“师父，别气了。”叶衍低着嗓子道，可这语气进到初竹耳里居然像是在哄三岁小孩。
初竹蹙眉道：“好好说话。”
“师父，其实我们还带回了一个女孩。”叶衍说到这里有些迟钝了，“就是她现在没地方可以去......”后半句声音越来越小，也不知初竹听见没有。
初竹好一会没有说话，两人的气氛渐渐降入谷底。
初竹突然发问：“你的意思是带回去？”
叶衍犹豫着点头。
他认为初竹要么不会同意，要么就是把他打出去不会同意。
初竹站起身继续发问：“我为何要带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回去？”
“师父，我有过无处可归的感觉，那种感觉很可怕也很漫长，”叶衍低头看着地面，初竹看不见他的表情，“师父，好不好？”
初竹盯着他没有说话。
“我保证她去凌雪峰之后一定不会打扰到师兄师姐他们。”叶衍抬起头，正对着初竹的目光。
初竹许久轻叹一声，离开了房间，看着楼下的一群人，只有素羽畏畏缩缩地低着头格外显眼，凉雪衣还在细心轻拍着她的背，想让她别害怕。
叶衍就站在初竹身后，听见她冷冷道：“随你们。”
“多谢师父。”他知道这次是破了凌雪峰的规矩，便也没再多说了。
其他人得知初竹同意让素羽去凌雪峰后，一个比一个惊讶。
昭婷儿看着楼上，道“师父她没事吧？”
她和柳依依都认为初竹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可是初竹居然破天荒地许了，她们这下都由不得怀疑初竹可能是被邪附身了。
“呸呸呸！师父好端端的有什么事。”童徒子抱着手倚靠在大门口，看着昭婷儿。
昭婷儿装作没听到的样子，转头看向凉雪衣：“既然师父都同意了，我们去给她买些必需品吧。”
柳依依趴在桌上举手道：“我也要去。”
“凌雪峰上不都有吗？”童徒子不屑道。
昭婷儿视若无睹继续道：“师姐？”
凉雪衣见着情形有些许紧张，轻拉住素羽，道：“我们带你出去，好吗？”
好一会儿素羽才点头，她们出去后就只有童徒子和叶衍在客栈了。
“我怎么觉着师父还是在生气啊？”童徒子托着腮另一只手拿着筷子在桌上绕着圈。
叶衍未答话。
童徒子突然扇了自己一巴掌，叶衍着实吓着了，道：“师兄？”
“都怪我，师父平时虽然看起来凶巴巴的，”他特意降低声音，“可是都很久没看到师父生气了。”
他在凌雪峰向来都很闹腾，可是看着初竹一天到晚都闷着不与人交谈，他宁愿自己受罚也看不下去。
他一入苍穹派就跟叶衍一样，第一个看中的也是初竹。那个时候初竹可不像现在这样，那时她可是惜字如金。童徒子天生乐观，最看不得这样冷着一张脸的人，就这样以如此简单的理由拜了初竹为师。可他从不好好练剑，还老被那些仗势欺权的弟子欺负，都是初竹亲自出手把打得鼻青脸肿的他带回去。第二天他就可以听到那些个人受罚的消息，当然自己也逃不过。
他总是天天去找初竹，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初竹当时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滚”。
不，是第一个字。
那时他可开心了，就连拜师的时候初竹都没有说一句话，在他不懈努力中初竹居然跟他说话了。
他也明白，初竹看起来不近人情，尽管没有表现在脸上，但他可以感受到初竹却比谁都要细心，尤其是对她的徒弟。有一次，他发烧了，初竹守了一晚上等到烧退了才回去。如果不是别人和他说这件事，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真正了解初竹。
童徒子苦笑着摇摇头。
老是回忆起这些往事，可也老是不听话啊。
“师兄？”叶衍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童徒子，听着那话竟还有些担心的感觉。
童徒子想着都觉得对不起初竹，眼眶微红，低着头闷闷回应一声，叹了一口气，笑道：“好了，这外面真闹，我先回房去了。”
叶衍似乎还是很担心，一直跟着童徒子走到了门前。童徒子无奈道：“我看你之前整天跟着师父，怎么现在换我了？”
他们两个现在都明白，所以都不敢去找初竹。更何况是叶衍，他虽然表面上是与初竹解释清楚了，可是心里还是满满的愧疚。
童徒子见叶衍没回答，捂着嘴打了个哈欠，道：“行了，我真的要睡觉了。”
叶衍点点头，等到童徒子关门后还是很担心，决定去初竹房前转悠几圈。
初竹托着脑袋望向外面，她现在又是纠结又是烦躁。
再过几日就是那人的生辰了，她前几次就推脱没去，这次怎么说司马俨也会把她拖去的。
外面的脚步声虽轻，可就真当她听不见吗？
“你到底进不进来？”
叶衍愣了一下，轻推开门，壮着胆子道：“师父，师姐她们出去了，我看师父闲来无事，要不也去逛逛吧？”
初竹转念一想，与其在这里独自苦恼，还不如好好地在这次下山中放松。
她站起身二话不说就走了出去。
叶衍浅笑着跟了上去。
“就是她！就是她！”初竹一来到街上就听到有人指着她大喊，叶衍看向那人，是春渺阁的老鸨，“官爷，就是她砸了我的生意！”
叶衍心觉不妙，那时初竹没有伤人一分一毫，可春渺阁却被拆的横七竖八，他记得初竹是放了钱的，那些钱别说一个春渺阁了，十几个都没问题。
初竹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一队身着衙门服饰，腰佩剑的人，周围越来越多的人走来看热闹，不少人还在指指点点。
领头的衙差把手放在剑柄上，道：“小姑娘，年纪轻轻胆儿挺大啊。”
初竹显然也不想与这些人多话，找了个人比较少的方向走了出去。
“给我抓住她！”
叶衍知道初竹一定不会动手的，他拉着初竹的袖子就跑。
“让一下！”叶衍朝前方拥挤的人群喊道，那些人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急忙往旁边站。
初竹向后瞥了一眼气势汹汹的衙差，道：“跑什么？”
“不跑等着被抓啊？”叶衍拨着站在街中心的人，“请让一下。”
初竹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不会轻功吗？”
方才她就是准备拉着叶衍走的，没想到叶衍先她一步，初竹只好无奈地跟着跑起来。
叶衍愣住了，有些难堪地笑笑，看着身后还在追的衙差，脚一点踏上了树干，那些衙差自然也是练过的，也踏上树干追着那两人。
昭婷儿踮起脚望着人群攒动的方向：“师姐，先前那边好像出了什么事。”
柳依依拿着衣服在素羽身上比划着，哼哼道：“又不是我们师父，说不定是哪个小偷偷东西被逮到了。”
昭婷儿点点头，道：“也是。”
半个时辰后，叶衍扶着树大喘着气，道：“这些人......呼太能跑......了......”
初竹蹙着眉四处观望着，叶衍擦擦汗，道：“师父放心吧，他们绝对没有追来。”
初竹闭上眼道：“可是我们现在在哪？”
叶衍也才注意到，他们现在似乎是在弦镇的郊外，脚下踩着已经干燥的泥土，周围一座房子都没有，只有稀稀疏疏的几棵只有几片枯叶的树。
叶衍是跟着初竹走的，他完全忘了初竹是个迷路了就几乎走不出去的师父。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迷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