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很多家长都会奇怪孩子为什么离不开手机,很简单,因为他们怕孤独。或许你要说:他们明明在家,怎会孤独?这就是不了解年轻人了。我在《教育篇》里再三说过,当孩子大了,要一步步走向独立。他们好像由浅水区游泳,进入深水区,为了逞强,不要父母在旁边,可是又怕沉下去,这个莫名其妙的不安,使他们总要拉着朋友讲话。
或许家长要说,好好的家里电话不打,为什么非打手机不可?这时候我要问,为什么学校里有一堆社团,班上有一堆同学,年轻人还爱搞小圈圈?因为小圈圈比较亲密,不但亲而且密。打家里的有线电话,太没亲密感了,大人随时都可能拿起分机偷听。别人打来,可能大人先接;打给朋友,也可能有家长先审问,搞不好还偷听。当然打手机好,要接就是那个人接,而且没有分机。
只是,我在这儿要转过来问年轻朋友,你们为什么不设定开手机的时间,而总开着手机?就算不响,也开震动。难道你那么“便宜”(cheap)吗?对!请原谅我用“便宜”这个词。你想想,两个人,一个人你随叫随到,另一个你不容易找到。你跟哪个人联系上,会特别高兴?连女生交男朋友都懂得矜持,你们为什么不懂得矜持?
这么说,或许还不够清楚,再举个例子吧!如果一个国家到了下班时间,除了百货公司,多半的商店都关了;另一个国家,每个商店都开到深夜,你想,哪个国家比较富裕?哪个国家的人比较重视自己的私生活?同样的道理,进步的现代社会,到了礼拜天,是很少有人为公事打电话的。因为每个人要有自己的私人时间,也得尊重别人的私生活。
那么请问各位年轻朋友,你就那么“便宜”,随叫随到,随时待命,没有自己的矜持,不必给自己留下空间吗?你这样做,非但不能提高自己的身价,而且当你做功课、念书的时候,放个随时会响的小东西在身边,反而可能大大影响你的专注力。加上如果你怕父母知道,要偷偷接、偷偷打,那种提心吊胆更不知道会冤死多少细胞。
还有,你想想,那些到下班时间一定打烊的商店都会饿死吗?如果只有一家到时候打烊,别人都开到子夜,没错,早打烊的确实生意可能差些。但是当每家商店到时候都打烊,成了惯例,要买东西的人都知道在商店开门的时间去光顾,结果生意一样,开店的人也能享有较多私人时间。你们何不也大家约好,只在某一个时段开手机呢?
我也要对做父母的人说,你知道台湾在日据时代,扒手被抓到,日本警察常常以剁手指作为惩罚吗?结果不但没多抓到扒手,只怕还有好多失手的被人民放了,为什么?因为惩罚过重,被扒的人不愿意看见扒手被剁手指。
同样的道理,如果父母发现孩子怎么骂,都改不了打手机的毛病,家长一方面要想孩子是不是太孤独,亲子是不是缺少沟通,造成孩子有心事,非找同学诉说不可;另一方面要想想自己是否管得过严,造成孩子不敢光明正大地打有线电话,非得偷偷摸摸拨手机。我建议家长试试跟孩子建立互信,有电话来,让他先接;就算你接,也不多问,尤其当孩子通电话的时候,绝不可以偷听。
请不要怨我会把孩子惯坏,要知道既然你让他拥有手机,又不忍没收他的手机,在当今这个时代,堵不住,不如疏浚。
还有,各位年轻读者,你既然有手机,别只用来打电话聊天,而要知道用手机保护自己。当你一个人走夜路的时候,把手机拿在手上,甚至先设好紧急的号码,只要觉得有不寻常的情况,就拨通或装成打手机的样子,是很有吓阻效果的。你也要记得总把手机放在床头,遇到地震或特殊情况,用来求救。
对了,台湾曾有个幼儿园的小朋友,跟着爸爸上山,爸爸受伤昏迷,天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山上没有信号,那小娃娃居然用手机来照明,走出山求救。这个娃娃多棒啊!他没打手机,却用手机救了爸爸的命。
为时间留点白
紧锣密鼓、见缝插针绝对不是最好的节奏,真正懂得用时间的人,反而是有疏有密,在密与密之间留空白的人。
曾经有一位高中生问我,他说他很用功,天天读书,几乎从不出去玩,他又不笨,读书效果却不见得比那些不用功的同学强多少,为什么?相信很多人都有这样的困扰。好,让我先举两个例子吧!
有个画廊邀请我去开展览。我说我的作品不多,画廊又那么大,不成。画廊老板说:“那正好啊!有些画家拿一大堆作品来,我还会叫他少展几张呢!不要以为挂得愈多愈能卖,错了!挂得密密麻麻,反而让人觉得不值钱。而且欣赏画,需要空间。你想嘛,如果长十英尺的一面墙,中间只挂一张三英尺的画,你站在前面,左右都是空白的墙,是不是特别凸显中间那张画?你也更能集中精神、静下心去欣赏。相反,如果一下子挤三张画在那面墙上,是不是差多了?”
我有一阵子在不同印刷厂连着印了好几本画册,发现其中一家价钱贵不了多少,印出来的东西却好得多。有一天,就对出版界的朋友提起这件事。朋友一笑说:“其实那几家印刷厂用的都是德国同一个品牌的机器,师傅的水平也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印得特别好的那家厂房很大,机器和机器之间距离远。别看那一点差异,空间对印刷工人非常重要,好像他们的精神都会好些,做事也比较有条理,印出来的东西当然不一样。”
先提这两个故事,是要谈谈怎么为时间留白。
很多年前台湾流行一首歌,好像是“城市少女”唱的,歌名是《青春不要留白》。青春确实要把握,不可虚度、不能留白,问题是真正会使用时间的人,反而应该懂得留白。
这么比方吧,在数学考试的时候,常常附带空白的计算纸,有的人为了抢时间,心想反正那张白纸地方大,所以随意这边算一算、那边算一算。起初字写得很大,后来空白的地方愈来愈少,只好往空下来的缝隙里写,有时候甚至不得不重叠到前面写的东西上面。请问,如果跟那些做事严谨,由计算纸的一角开始一板一眼计算的人比起来,哪个人比较不会出错?那些有计划的人,从一开始就控制字的大小和计算的位置,很可能题目都答完了,还剩下一大块空白的计算纸。
用时间也一样,很多人看起来总是很忙,但是乱忙、瞎忙,到头来错误一堆,什么都办不好;另一种人做事看起来很从容,速度也不快,却都能按时完成。这一方面因为他们能力不同,更因为用时间的节奏不一样。紧锣密鼓、见缝插针绝对不是最好的节奏,真正懂得用时间的人,反而是有疏有密,在密与密之间留空白的人。
每年到了感恩节,美国大学多半会放长假,很多孩子除了回家过节,也会结伴出去旅游。问题是感恩节后一个月,又是圣诞节了。圣诞节前往往是期末考试,也可以说感恩节完了,过不了多久就是考试,造成很多学生有出去玩还是留在家K书的矛盾。
我以前在美国大学教书的时候,曾经做过一个调查。在期末考试之前,问学生谁出去度假,谁留在家用功。然后记下来,跟那些学生期末考试的成绩比对。按说牺牲假期用功的成绩会好得多。事实证明平均起来,他们的成绩确实比较高。只是我年年做完统计,年年发现,就算高,也高不了多少,有时候甚至不相上下。为什么?我想一方面那些出去玩的学生很可能因为平常早有准备,胸有成竹,所以敢先去度假,再回来狠狠K书,应付考试;也可能因为他们虽然准备考试的时间不长,却心里知道不能拖了,结果注意力集中,加上才度完假,精神状态较佳,读书效果特别好。
中国有一句俗话,“起个大早,赶个晚集”,相信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经验,早早起床,原本认为一定能很从容地出门,却因为东摸摸西摸摸,到头来还是匆匆忙忙往外冲,搞不好还迟到。我猜那些留在家里猛K书的学生,他们也可能心想时间充裕,看起来用功,潜意识却没有百分百集中精神读书。
读书是有高低潮的,有时候你明明很用功,却读不下去。有时候你为了应付考试,尽了全力,甚至累得想哭,出来的成绩却好不了多少。这时候你可能把问题全归到自己不够聪明或考运不好,其实很可能因为你用功过度、用脑过度,就像画廊把画排得太密,印刷厂把机器摆得太紧。那些画作、印刷机、欣赏画的人和印刷工人完全一样,出来的效果和感觉却可能差很多。这时候,你应该先把心放下,回头想想,自己的问题是否不在太松,而在太紧。你好像在一个瓶子里塞东西,一心只想多塞一些,结果真需要的时候,别人都一倒就倒了出来,你的瓶子却因为太满,而倒不出,就算倒出来,也断断续续、不畅快。
时间需要留白,大脑需要休息,人生不能过度死心眼或勉强。当你发现走到了死胡同,如同作家走到了“高原时期”,需要的是喘口气,而不是硬干。正所谓“死读书,读死书,读书死”,如果你钻进牛角尖出不来,身心会出问题的。
我常常想起以前当电视记者的时候,一条新闻接着一条新闻采访,还要赶回公司播报晚间新闻。回到家想写文章、画画、读书,脑子却已经不知怎么用,不是脑里没东西,而是拿不出东西,也塞不进东西。这时候,我需要把自己完全放松,听听音乐、打打球、聊聊天,还常跟太太一起散步几公里,去夜市吃小吃。回来,夜深人静,可能灵感自然就涌现了。
自认为尽了全力,却事倍功半的朋友,请试着“放下”!放松心情、放缓步调,出去玩一玩、动一动,为你装得过满的瓶子留点空位,为你的时间留些空白。不要怕休息,休息是为了走更远的路!
大男人,小女人,小学生
一个人可以耍帅,可以做大男人、大女人、大少爷、大小姐,但是在那一切权利的背后都是义务。那也是职业道德,即使天下人都认为对,只要你觉得对不起专业良心,就不能让自己通过。
有一时期我在台北装修房子。当我订的地板材料运到工地时,我的装修工人说木材的颜色不统一,他不愿意钉。我说大概因为是原木,天生不一样,如果勉强过得去,就钉了吧!但是工人还不愿意,说他有他的标准,虽然工钱照拿,但是钉下去不好看,他自己看了会受不了。
这让我想起年轻时候,有一次做西装,师傅亲自送来我家,我穿上,觉得很不错,让我母亲和太太看,也说很好。正要付钱,那西装师傅一摇手,说等一等,又请我把扣子解开,再扣上,问我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我说:“很好哇!”师傅说:“不好,其中一个扣子钉高了一厘米半,原来想给您重做,但是我找不到这样的料子。如果您勉强能穿,我不收工钱。”
有一回我印新书,彩色封面的打样(也就是用来校对颜色的样张)出来,我觉得可以,说:“没问题,照印!”可是当我拿到印好的成品,却发现跟打样的颜色有差异。就找印刷厂的人问,为什么擅自做主,改了颜色?
那印刷厂师傅指着原先的打样说:“不是我印的有问题,是您的打样不对。”我说:“打样确实跟原稿不太一样,但是我认为OK,说照印啊!”
师傅居然一瞪眼说:“如果你叫我照不对的印,我会不舒服的。打样明明偏红,一看就知道不对,我怎么能印呢?”
我接受了他的说法。因为我想想自己,也有一样的专业坚持。
再说个我的新鲜事。我研究朗诵诗很多年,有一次在台北的艺术馆发表我导演的朗诵诗剧《宋王台畔》。媒体都很捧场,电视公司还特别来拍了一大段。问题是,他们拍,我却不领情,急着赶记者走。因为我那诗剧除了朗诵,还有舞蹈,再配上布景和灯光,当电视记者拍片的水银灯亮起来时,气氛就全没了。电视记者刚走没多久,诗剧也结束了。我忍不住冲上台对观众说:“请大家先别走,刚才后半场,被记者的灯光破坏了,我要重演。”于是又落幕、启幕,再演了一遍,只是很多人下面有事,或外面有车等,陆陆续续还是走了一半。你说那场面糗不糗?后来有人怨我,何必呢?原本在一片掌声中落幕,成功极了!犯得着为一小段重演吗?直到今天我还常常想起那一天,想如果三十年前的场面拿到今天,我会不会就算了。
我的答案是:“不能算了!我还是会重演。因为那是专业的坚持,也是忠于艺术良心。”对了,现代舞大师林怀民不也一样吗?(我以前还接受他个别指导,演出《武陵人》呢!)听说他不久前因为对现场观众的秩序不满,也曾经当场叫停,重新演出呢!
这里说了这么多故事,是要谈谈什么是专业。专业者是专门以他所从事的为职业,说得俗一点,他靠那事情吃饭;说得雅一点,他能达到一般人到不了的水平,所以一般人不能做,非找他不可。如果再深一层讲,专业的人就如同我前面提到的钉地板、做西装和搞印刷的师傅,他们受过专业训练,心里有一定的准则。别人可能看不出,他们看得出,客户都通过了,专业的人却可能基于专业良心,坚持不过关。
或许读者要说,我不是专业人士,这与我无关。那么请继续读下面的故事。
我有个朋友,标准的大男人,下班回家坐在沙发上,就算看见太太满头大汗地双手提着垃圾往门口冲,也不会过去帮太太把门打开,更别说收盘子、洗碗、做家务事了。尤其过分的是,他每次出差,行囊不自己理,要太太理,少了半样,即使隔着太平洋,也要打电话回家骂老婆。
我非常不欣赏他这大男人的态度,但是自从听说一件事,我对他的观感改了。事情是这样的,有一阵子他失业,足足半年时间,他都没让太太知道,每天照常早上出门、晚上回家,薪水就算是借,也按月交给太太。据说他那阵子四处找工作、四处碰壁,每天在外面灰头土脸。可是他回到家,一点都没表现出来,照样跟太太聊天,跟孩子玩耍。直到半年后找到工作,才说出实情。
再举个相对的例子:我也认识一位很强悍的太太,虽然是家庭主妇,但是个性很强,甚至常常在人前跟丈夫抬杠,让老公下不来台。可是她老公偷偷对我说,他们两口子就算吵得不可开交,到了烧饭的时候,他太太还是会下厨,认认真真做好一桌菜。他太太会先把菜端上桌,再自己一个人关在卧室里继续生气,但绝不会不给他烧饭。
有一天我开玩笑地问他太太,是不是真的如此。他太太一笑说:“我老公也没为了跟我吵架不上班,我怎么能为了吵架不做饭?做个全职的家庭主妇是我的专业,也是我的责任。我要想继续跟他吵架,就先得把自己分内的事做了,否则是我自己先没理。”
我很佩服前面这两位大男人和大女人。觉得他们大归大,但是能够尽责,是自己应该承担的,绝不找借口推给别人。说得干脆一点,他们“有格”!
现在我要问问读这本书的年轻朋友:如果你是学生,你的专业是什么?当你老爸在外面忍辱负重,你老妈早起迟睡扮好妈妈的角色,你有没有扮好自己学生的角色?如果你不能每天专心地上课、认真地学习,却眼看爸爸妈妈为家做牛做马,你惭愧不惭愧?
一个人可以耍帅,可以做大男人、大女人、大少爷、大小姐,但是在那一切权利的背后都是义务。那也是职业道德,即使天下人都认为对,只要你觉得对不起专业良心,就不能让自己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