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想,在美国的中国孩子多半比西方孩子表现好,不只是因为中国人聪明,主要还是因为父母的要求。换成你的话说,就是父母施加子女功课上的压力。问题是,那些子女进入了好的大学,后来得到研究所学位的比例远超过西方人,而今更在各界崭露头角,你能说这压力没有用吗?
当你向我抱怨时,你应该记得电视上正转播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的花样滑冰,你可曾看见那些选手比赛后等着看成绩的大特写?他们的手腿都在轻微地颤抖;你又可曾看见,当溜冰者滑倒在冰上,立刻挺身而起,追上音乐节拍,扮出笑容溜完全程的样子?在他们优美的舞蹈、可爱的笑脸后面,隐藏的是什么?
是压力!来自国家、来自对手、来自现场、来自他们自己,也来自每一个爱他们以及他们所爱的人!
在这种强大的心理压力下,他们只要有一条肌肉稍稍僵硬,有一点速度微微减慢,可能就会在世界数亿的观众面前摔倒。最重要的是,金牌只有一个,最后绝大多数的人,都将黯然归去。
年轻人!生物就是在竞争中成长与进化的。有竞争,就有压力;只有具备最强的实力,又能忍耐最大压力的人,才能站到巅峰。
如果人们不爱吃豆子
我对这篇文章的概念没有意见,但是我还是不免要追问:我们的“收获”是由谁来评估?以什么标准来衡量?今天认为不长豆子便不是豆子,那是因为人们爱吃豆子。但是如果今天人们爱吃的是豆苗呢?
每个人拥有不同的抗压力与竞争力,有些人生下来就好强,有些人是逼出来的,但我相信并不是不爱竞争的人就没有发展,只是或许适合做不同的事。虽然媒体上看到的多半都是好斗、喜爱受人注意的强势角色,但这个世界上也有许多人平常正默默耕耘,按部就班地过日子。他们的成就或许不是那么响亮,但是一个大机器没有小螺丝钉也无法运作。一个真正民主的社会,不能忽视这一点。
在工作中学习
如果你只是在餐馆短期打工,当然无可厚非,但是假使长期打下去,十年之后的你,除了能多记几道菜名、多端几只碟子,对你原来所学的有什么帮助……
你在信中告诉我,暑假以来打工已经赚了五百块美金,真是让我高兴。不是因为你赚了钱,而是由于其中所具有的意义。
首先,我相信当你拿到第一笔报酬时,一定非常兴奋,因为那是你十五年来,靠自己劳力赚取的第一笔钱,表示在你向这个世界索取了十多年之后,开始能够回馈,开始有了贡献。
你要知道,一个生命真正被肯定,绝不是在他的消耗期,而是在他的贡献期。我们甚至可以说,如果一个人成年之后,离群索居地隐世,就算他有高深的学问,如果从来不能发挥,死后也不能留下什么,那么他的存在,对这个世界就毫无意义。所以,今天你拿到报酬,它是酬劳,也是回报,是社会对你付出的一切给予的回报。对我而言,那酬劳不重要,你付出的这个行为,才是要紧的。
其次,相信当你拿着自己辛苦赚来的钱时,会觉得那特别重,也特别轻。特别重是因为它是你早起晚睡、奔波劳累之后的成果,所以你会珍视它。特别轻的原因,是它完完全全属于你,所以你有最大的支配权,不必像从父母处拿到的钱,随时要考虑使用的方法合不合旨意。如果能这样,钱对于你才真算是钱,因为一个不劳而获的人,钱对他没有意义;一个拿着钱不敢用的守财奴,钱对他也没有道理。只有赚取它、珍视它、把握它、使用它的人,才算是懂得钱的意义。
至于你这暑假打工最让我高兴的,是你工作的性质,虽然那只是帮助希腊人协会设计电脑程序,并输入会员资料,但必然使你处理电脑程序和打字输入的能力增加。这让我想起初来美国时,看见一位学长批评他的弟弟:“如果你只是在餐馆短期打工,当然无可厚非,但是假使长期打下去,十年之后的你,除了能多记几道菜名、多端几只碟子,对你原来所学的有什么帮助?只怕还退步了!所以打工的钱再多,如果与所学的无关,又不能成为一项事业,就不值得长期做下去!”
他的这几句话,虽是用来教训弟弟的,却让我听在耳里,成为自己打工时取舍的原则。在美十年来,我也确实发现,那些学法商而在律师楼、会计师事务所打工的大学生,和在医院、药局、实验室打工的中学生,往往在工作中学到许多东西,引导他们走上未来的成功之路。
在学习期间工作,是一般人所谓的打工。在工作中学习,则是打工者应有的态度。
接轨的准备
我对自己的第一份工作还真的蛮得意的。
当时的邻居海伦是纽约希腊居民协会的秘书长。我帮她输入会员资料,一份一毛钱。印象深刻的是,希腊人的姓名都很长,甚至会到十五六个英文字母,所以赚这个钱还不是很容易。
在美国郊区,很多十几岁的孩子都会自己打工,帮人铲雪、剪草、刷油漆等,家长都非常鼓励,觉得这是体力跟人格的锻炼。但是像我这样小时候就当了“白领”,还真的不多!
我觉得每个阶段都有合适的打工工作。十几岁可以靠体力,长大了就应该靠脑力。高中时即使帮老板打杂、煮咖啡,都会有所学习;但如果大学毕业后,还在帮老板煮咖啡,就显得可惜了。
天才是什么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纳粹集中营里,有些犹太艺术家,明明知道自己即将被推进瓦斯室,却伸出他们骨瘦如柴的臂膀,以自己仅有的一点食物,向人换取炭条和铅笔,创作出他们生命中最后的作品。
最近常有人赞美你是天才,我听了只是摇头苦笑。
因为若没有父母盯着你练琴,你就不会去弹;没有我把石膏像放在你面前,并递上纸笔,你就不会去画;没有我逼你作文,你就不会动手;没有我交给你一本世界名著,你就不会主动去念;没有父母逼你读书,你也可能马马虎虎去应付。
所以虽然你在各方面的表现都很杰出,我却私下对你母亲说,你只是有过人的聪明,仍然算不得天才,如今小时了了,长大之后未必能成。除非你有那种自行激发的能力,不断超越自己的冲动和锲而不舍的精神。
这就是天才的特质,它不见得是过目不忘、一目十行的高度智商,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对任何事都有的怀疑态度、好奇的想法,与不达目的绝不终止,近于傻的冲劲。
中国有个形容词——苦心孤诣,非常适合用来形容天才做事的态度。因为天才追求的目标,常常难为外人了解;他们做事的方法,也常难为一般人接受;他们更常因为孤诣而孤独。
但是若不能忍耐孤独,又如何站到巅峰呢?巅峰只有一点点,容不下许多人站,所以不仅遭遇的风大,而且旁边难有扶持;受不了风寒与孤寂的人,就无法成为天才。
记得在1988年冬季奥运会闭幕式的时候,负责转播的美国ABC电视台评论员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他说奥运的真正精神,是把我们自己硬推到自己的极限之外(push your own limits)。这句话也适合形容天才,只有那种不向自己既有的能力屈服,不满足于既有的成就,总是试图超越自己,抱着一种不服、不平,甚至愤懑,以自己为敌,追求突破的人,才能称得上天才。
也就因此,天才才会有几分神经质,或被人看成疯子,当然他们加诸自己身上过大的压力,也确实常会使他们崩溃。譬如爱迪生小的时候,曾经被学校老师怀疑为低能儿;有“诗鬼”之称的唐代诗人李贺,由于早晚不停地写作,连他母亲都忧心他,只怕要呕出血来才能停止;印象派大师凡·高,不但割下自己的耳朵,更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说这许多话,不是要教你去效法李贺、凡·高般透支自己,而是告诉你,你虽然是一个学什么像什么,甚至能青出于蓝的人,但是不论你的文章、绘画、弹琴目前有多么好,只要那不是出于你内在学习冲动而获得的成就,便不算一回事。
年轻人!如果有一天,我不准你写作、不准你弹琴、不准你绘画,甚至不准你读书,而你却千方百计地自己追求。
如果有一天,你工作繁重,乃至生计无着,拖着疲惫饥饿的身子回来,却仍会提笔,一吐你胸中的块垒。虽然你不一定能成功,也不一定会被人肯定,却可以自己对自己说:我是个锲而不舍的天才。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纳粹集中营里,有些犹太艺术家,明明知道自己即将被推进瓦斯室,却伸出他们骨瘦如柴的臂膀,以自己仅有的一点食物,向人换取炭条和铅笔,创作出他们生命中最后的作品。
当你被我硬是塞上纸笔,画出一幅好画时,我要问:在你心底可有他们那种“生死与之”的创作原动力?
如果没有,你就不可能成为天才!
天才头衔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以前也只有钢琴老师会说我很有“天分”。我觉得天才是个很高的头衔,那像是上天的一个礼物,若有人说你是天才,几乎就把你跟莫扎特相提并论。此外,天才是使命、是负担。因为你天生比别人多了一些东西,别人当然对你有更高的期待,久而久之就成了负担。
使命感,加上莫名其妙的强迫症,天才会把自己推展到极限之外,甚至可能丧失健康与性命,换来传世不朽的作品。
我并不想当天才,那头衔太大、太重,只能赋予历史上极少数的奇人——而且仔细回想,天才们的生活似乎都有些坎坷。也因为我把天才的条件设得很苛刻,我宁可当一个扎扎实实、努力工作的人。
现代青年
一个“小游学生”,穿GUCCI名牌服饰,拿NIKON单反相机,开TOYOTA双门跑车;是高中辩论队代表、校刊编辑和曲棍球队员,得全A的学业成绩,被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录取,且兼了九个家教,月入千元美金,父母却不在美国……
在大都会美术馆,我遇见了一位台湾“小游学生”。
他留着时髦但不流气的发型,看来成年,脸上却还带着几分稚气;穿着米白色印着GUCCI大字的休闲上装,配白色的长裤和皮面的运动鞋,不时举起NIKON相机,以非常娴熟的动作测光、对焦。虽然初次从加州到纽约玩,却对美术馆有很深的认识,因为他在没来之前,已经阅读了有关的书籍。
我邀他在馆里共进了午餐,看得出他有极佳的餐桌教养,说话的音量和对侍者的态度,都表现得恰到好处。谈话中,我知道他马上就要进入著名的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并立志将来从医。我好奇地问他怎么申请到伯克利,高中的成绩如何,他先谦虚地告诉我在加州的居民比较容易申请,又说他高中拿了四点二,接着解说四代表A的成绩,多出来的零点二,则因为在高中已经选了大学的课程,所以获得加分。
我又问他高中参加了什么课外活动,因为像是常春藤联盟(The Ivy League)这类名校,如果没有好的课外活动(extracurricular activities)记录,学业成绩再高,也不能保证录取。
他说他参加了辩论队,代表学校出席许多学术竞赛,编了一年校刊,并且是曲棍球的中锋。
我举杯向他致敬,说很高兴遇见这么一位杰出的青年,也无怪他申请每所名校都会被录取。我尤其佩服的是,他居然是一个父母都不在身边,来自台湾的“小游学生”。
虽然家里的经济情况并不太好,但是他开着一辆时髦的TOYOTA跑车,他说买日本车的目的是省油,因为高中最后一年,他平均每周要赶九个家教,指导邻镇中国孩子英数理化的功课。这虽然使他一个月有上千美元的收入,但是大半的时间都花在往返途中。
“您知道吗?我的车子才买半年,就超过一万英里了!”他对我说。
而我真正好奇的,是他怎么还能有时间,在学业及课外活动上,获得如此卓越的成绩。
从大都会美术馆回程的路上,我细细思索这个问题,发觉对你的教育方法似乎应该调整,这并非我过去督导的模式有偏差,而是因为时代已经不同。
在台湾,我常看到同样收入的家庭,却过着完全不同水准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