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我失去了所有。
出自从同一个孤儿院的弟妹们,相约活到最后,出席对方婚礼的友人,还有那最重要的,令我为之诞生的人。
一直以来相信的事物,在顷刻间崩塌。
如果那个人还在的话,哪怕内心在怎么空虚,我也能一如既往地撑起不堪的自我。
但他离开了。
“呐,樱,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事物,都交付给你了。”
最后见到的,仅仅是一道幻影,而他本人只留下足以令我崩溃的自我,就那么肖声觅迹。
我连他是否还活着都无法确定。
然后,那样浑浑噩噩,仅凭过去遗留惯性生存下去的我,遇到了那孩子。
被遗弃在废弃的设备停放场上,四肢腐烂的少年。
简直与我如出一辙。
正当我拖拽着他的身躯,任由地面划伤他的肌肤,准备将他埋葬时,该死的人活了过来。
明明只要什么都不做,就这么被埋葬便不会再痛苦,那孩子却不断地挣扎,甚至令破碎的咽喉发出不堪的悲鸣。
“我还不想死啊……”
啊啊,不一样,这孩子依旧有着想要活下去的执着,我无法埋葬这样的他。
但那又能怎样呢?
我最重要的人谋杀了我所爱的人们,而现在的我怀疑着过去自己想要守护他人的心,这样不堪的我又能做到什么呢?不过是徒增彼此的伤痛。
够了,停下吧,让这样的我消失吧。
一直到那孩子醒来,用充满期盼的眼神凝望着我之前,我都是这样想的。
“……谢谢…你,咳!咳咳!”
“……”
我把他带回了莱族的老宅,从组织退役,在那里安定下来。
起初,那孩子会热情地跟着我,尽管我没有理睬过他,他却会总是对我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我偶尔会从这样的笑容中看到过去的影子。
或许这样就好了吧。
“樱姐,我做错了什么吗?”
直到那孩子真切地以失望的表情质问我。
“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从来没笑过…是因为我给你添麻烦了吗?”
直到这时,我才惊觉自己是何等无耻。
同样是深陷伤痛中的人,为什么只有我会对现在感到满足呢,自己至今为止究竟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无视了多少他人的心意?
但我依旧无法给予你任何,夏。
我没有给予任何回答,因为连我自己都尚处于迷茫之中,只能任由那孩子度过失望的每一天。
于是,我让莱带走了他。
“你究竟在干什么啊?不管是你还是那孩子,这样都不行的吧?!”
奈奈子出奇地愤怒,甚至让我去把那孩子追回来。
我做不到。
我无法向他人诉说连自己都尚不清晰的心意,又怎能期望他人能够满足于现况,既然如此,不如将他们送走。
奈奈子继承了那人的理想,朴夏也开始了新的生活。
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比起就这么腐烂掉,不如烧得干净一些,从起不会再有人对我抱有期望,也不会再烦恼,也不会……
记得。
就这么连存在也一起抹消吧,去验证那人理想中的彼岸是否存在。
“至少去送那孩子最后一程。”奈奈子如此坚持。
我知道,在那之后,她会再把那孩子送回来。
但是,抱歉了,就让我与他就这么诀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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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代计算机,人工智能的顶点,降灵术的结晶,那就是——
『机械降神』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诸多规则。
原初的,人造的,世界的裁决装置依次对万物进行评判。
原本只是无形体的概念,在漫长的时间中,因人们的认知而实化,却又因此被魔法使数次猎杀,重新归位无形。
人类为它制造了新的身躯,并以降灵术强制它依附于此。
籍此,人类得到了它至今为止所记录的全部数据,了解了过去数个纪元发生的一切,并希望以此掌控未来。
它拥有调动以太(世界)的权限,若能加以利用……
但『神』依旧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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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球,首要执行四号基地。
雷诺?奥尔芬轻抚着『机械降神』的主机,回忆着与那孩子的约定。
明明只是个孩子而已,究竟在地上经历了什么呢?
三个月前,热砂事件,他收到了那孩子的死讯。
服用了过量的致幻剂,因为意识崩溃,作为超规格能力者的以太彻底失控,但不知为何灾害范围局限在小小的公元热砂岛,一直到暴走的以太自然消散。
局限在热砂岛……他成功了吗?
不论如何,他要履行与那孩子的约定。
他复制了『机械降神』的核心代码,制造了它的复制品,并送往指定的地点——
初号基地,莱的所在。
现在,他无法回忆起复制品的代号,一切大概是按那孩子计划中发生了。
某个理想的存在降临到复制品身上。
琉璃玄道,你到底……
他想到了文吾,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人,却令他感到有些相似。
“…出现目标,3分钟后发动制裁。”
毫无征兆的,电子音宣告违规者的出现,雷诺调出了打击目标的坐标,在那一刻他意识到了事情的异样。
“啧,该死,紧急联络——”
无法联络。
所有通讯频道都处于断线状态,但为什么系统没有任何反应?
……
有人…计划好了,还有人……默许了。
这个世界上永远有超乎他意料的事在谋划或发生,他叹息一声,回到自己的岗位检查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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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着在断电的走道中行进,同时戒备着可能的突袭,在这样的情况下,少女仍不放弃牵着我的手。
我偷望着这样的她,绝美的脸上看不出一丝顾虑,却是充满了异样感。
……啧。
少女是位能力者。
至今为止,我所接触的能力者并不算多,樱姐、奈姐、以及基地里的诸位干部与教官,大概就只有这些。
能力者这一存在在人类社会中相当微妙,在过去也有“天选之子”或是“恶魔之子”这样的称呼。
操控物质,使用能力,又或是干涉概念,与以太结合的他们仅凭意识就能做到这一切,但作为代价——
灵魂,被认为是精妙的量子结构,不能有任何杂质也不能缺少任何一部分,然而,既然能与灵魂结合,即意味着灵魂的缺失。
能力者的人格想比常人更加极端,又或者说更加偏向极端,容易剑走偏锋,失去社会的控制。
但他们本质上仍可以称为人类,他们之中大部分还是会尽可能试着融入群体,但千年以来收效不高,而且随着科技的迅速发展,也有了有效抑制能力者的方法出现,据说新元的近代以来,也只是将他们作为战略资源投放于战场。
一直以来,他们被敬畏着,恐惧着,不过,我想比起恐惧他们的不可控性,人们更加惧怕他们拥有力量这一事像本身吧。
基地里的人倒是能够和他们和谐相处,因为大家都拥有力量——至少也是魔术师——也都明了这份力量的本质,所以才能够正常相处。
而眼前的少女……
出于多方面的考虑,我很是希望理梦能暂且放开我的手,至少等到从结界中逃脱再培养作为搭档的感情,而且就算是未来的搭,这种突如其来的亲昵也……
我无奈地望向前面的教官,这个对理梦的异样不言不语的家伙貌似是完全把这孩子交给我了,这种情况下真是令人忧心。
对此,我非常的……难受,他们肯定瞒了我什么,而且还有……
因为一种冲突而产生的,难以言喻的异样感。
一方是理智的思考所带来的种种戒备,一方是对理梦那不知从何而来的信任,我明明告知自己要尽可能地警惕她,却无法对当下的情况表示拒绝……
“啊,来了。”
少女撒手而去的瞬间,我感到了启示。
身体自发地随着躲避危机的本能猛地退开,进入到教官临时展开的结界中,下一刻,无与伦比的压迫以视觉的形式呈现在我们眼前。
那真是…淋漓尽致。
由以太构成,人的认知实化的事物在纷纷崩溃,如雪花般消解形体,四散在这狭窄的空间中,将肆虐过的一切破坏殆尽。
最后,一切凝固,连同少女一起化为熟悉的漆黑球体。
如同三年前的雨夜,那被退治的恶鬼一般。
明明没有任何人告诉,我却能知晓,屏蔽了光线、声音、气息,所有的认知中感知都不再构成,哪怕是神也无法得知内部发生的一切,这就是那个球体的实质。
霎那间,我仿佛明白了自己启示的实质。
“该死,这是……保护好自己,我可能——”
话音未落,『虹』击破了漆黑的壁垒。
仅仅是余波而已,仅仅是被波及到而已,以太的可能性被尽情释放,化作无数种曾经出现,亦或尚未出现的力量爆发,而又精准地控制在这小小的走道中,摧残着这岌岌可危的结界。
在这噩梦之时,唯有古朴的长刀无比清晰。
“真是…熟悉呢,哈——!”
连鞘带刃,长刀斩下,依附这无形的烈焰,正是它令刀身维持存在。
物理的强度也好,魔力的浓度也罢,那把刀能够斩开一切。
荒缪的怪物也好,扭曲的认知也罢,那火焰足以焚尽所识。
仅存的正常物质化作纯白的灰烬洒落,衬托着那樱
之美。
与白纱下的双眼对视,仿佛能看到过去凄惨的自己。
“樱姐……”
和服白袜木屐,以及如樱花簇一般高高束起的长发,还有那被白纱所蒙的双眼,无疑是樱姐。
她正久违地收刀入鞘,蓄势等待着可能的袭击。
“樱姐…那个…为什么……”
语无伦次。
明明还身处危险之中,却因为这种事变得慌乱无措,或许我比自己想象中更期待与她的再见吧。
那么口是心非,一句招呼也不打就那么离开,像是耍脾气的小孩一样的我……真幼稚。
“我来参加你的入职典礼,但现在……”
樱姐貌似没有将注意力放在此刻的我身上,手从未放松刀柄,时刻警戒着四周,想必她也察觉到了结界吧。以她的实力与经验,战斗姿态和出手都在同一瞬吧。
“机械降神的打击,竟然对准了基地。”樱姐那白纱下的双眼看向教官,明明没什么威势,却显得唑唑逼人,“莱,你做了什么吗?还是说元贡……”
元贡…我记得那是……
就在听上去相当不妙的话题要开始时,教官挥手打断了她。
“不,我觉得是那家伙的缘故。唔,该死。”
教官面色难看地从制服中取出大把残破的碎片,撒落在地:“魔导器和附身符全破了,啧。”
说到那家伙,我开始环顾四周,寻找理梦的身姿。
“啊,在哪。”
就在前面不远处,与原先的位置相比稍有变动,少女昏倒在地,令人意外的是,与狼狈的我们相比,衣冠相当整洁。
“嗯?这孩子是…被打击的对象吗,竟然只是昏迷而已。”
樱姐望着令我感到异样的迷之少女,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怎么了吗?”
“不,有点相似,但性别对不上,是妹妹之类的吗?”樱姐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突然看向我,“夏,这孩子是谁?”
“诶?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偷望向一旁心痛装备的教官,默默摇头,“只知道名字是叫清玄理梦,貌似是教官给我选的未来搭档。”
事实上,我加入了一个神秘的组织,有着一位不省油的教官,但理梦的确是我这三个月以来接触过最难以言喻的存在了,好似至今为止的所有谜团都集中于她一点。
这样的她会成为我未来的搭档吗……
“是吗,这样啊。”
樱姐望向一旁缄默不语的教官,不知是猜到了什么,还是意识自己没有立场多问,她同样将疑惑藏在心底。
“朴夏,把她背上快些走吧,事情可能有点麻烦。”教官如此催促着,从袖中抖出简单粗暴的贤者之石。
我犹豫了一下,将昏迷的少女背起。
好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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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貌似是姐弟的关系,但没有血缘的联系。
出自同一个孤儿院,自幼年起便朝夕相处,自那时起便跟随同一个人,同样心怀美好的理想。
但樱姐不同吧。
奈姐说过,曾经的樱姐只想要保护作为她弟弟的同伴们吧,因为是年龄最大的,可实际上她也才不到三十而已。
“那些人是樱姐最重要的人托付给她的,珍贵的宝物哦,当然,樱姐也爱着他们。”
但那些人都死了,死在了与联邦的战场上。
巴别塔之战,首要执行正式成员两百余人参战,归来者仅寥寥几人,其中就包括了樱姐。
似乎就是从那时候起,樱姐逐渐退出了一线,尽管还是有在执行任务,但越来越少了。
最后一次,她带回了我。
阿格规文先生则是……从档案上来看似乎是犯了某些严重的错误,被迫发配到已成象征性建筑的初号基地任职。
两人的交流从某个时间点开始就渐渐变少了,而在他们全都退居后方之后,更是因为立场问题无法交流。
明明还能从奈姐的回忆中听到有关教官的事,但三年来却从未见过教官和樱姐有什么交流,只是一些关于退役人员的定期测试时会前来,却也什么都不说。
两人大概都沉浸在各自的痛苦之中。
……
我无法对这样的他们表示认可,尽管自己也并没有好到哪去。
但至少,这样不是办法吧。
对于造就痛苦的过去,哪怕无法直面,至少也应该逃避,逃得远远的,开始新的生活吧。
不知道教官会如何,但樱姐从未对我有过什么回应。
……
就在我如此在心中哀叹着的瞬间,有着同样思绪的存在,由启示传达到耳中。
我下意识转身。
“哈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