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雾气所包围的不明之地,我艰难地跟在奈姐的身后,生怕下一刻自己就将迷失在雾中。
显而易见的,奈姐所看到的和我眼中所见的完全不一样。
“说起来,这些到底是什么啊,根本看不清四周……好想用魔眼…”
在这片涌动的白雾之中,任何光线都显得无比的朦胧,视野中唯一清晰的事物就是走在前方的奈姐,这还是她正牵着我手的情况。
“不行哦,魔眼什么的暂且按耐一下,会看到非常不好的东西,如果觉得不自在的话,要听姐姐我介绍新元吗?长者的见解可是宝贵的哦~”
这种把人当小孩对待的语气和最后一句不明的自豪感是怎么回事……真是的。
“嗯…请好好讲讲吧。”
其实关于这些把每一寸空间都充斥到饱和的雾气一般的事物,我大致能猜到它们的正体,毕竟也曾经咋资料库中窥见过具体的信息,因为印象很深,所以记得相当清楚。
但总不至于这么不识趣地拒绝什么的。我这么想着点了点头,就权当是默认了。
出于好心满足他人的烂好人,感觉自己突然就变成了这类角色。
从这点来看,究竟谁才是长者呢?真不好说。
“嗯…让我想想从何讲起呢…呐,朴夏,思哲课程和历史总结你学完了吧?”
“额……姑且是看完了书。”
“OK!”奈姐像个兴奋的小女生一般拍起了手,这种过度的兴奋,不禁让我联想起了许多。
似乎是注意到了这点,奈姐放缓呼吸,直到情绪平复下来,才再度露出微笑。
“有这种程度就够了,那么,还是用用那句开头吧。”
奈姐顿了顿,接着说。
“‘人类的所有社会问题都来自于人的本性,那些被称为原罪的概念,贪婪、怠惰、以及自私,诸如此类,若不能效率地解决此类问题,无论生产力多么先进,社会都无法取得实质性的进步。’”
选自《战争与和平》之序,编撰者——
文吾。
她说着这些话时,是否会有注意到自己缅怀着过去的表情呢?
“‘而社会制度与技术的发展总是并驾齐驱,一方增长的同时,也会带动另一方,二者间保持这相对的平衡,这种文明缓慢而稳定进步的时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称之为和平’。”
“‘但技术与社会制度并不总是保持平衡,每当战争爆发,或者类似的情形发生,使人类的资源相比以以往更加倾向于研究项目时,技术就会产生巨大的突破。而直到战争或类似情形结束,二者的天平便会逐渐恢复平衡,技术的突破将对社会制度的发展进行反哺。’”
“‘值得一提的是,战后的社会制度变革以及类似的行为,大多不是人类出于理性所为,而是基于人的原罪,因为利益的分配不均,在以追逐利益为主要目的的过程中,在各种因素的作用下,实现的改革。因此,笔者认为,足够的理性存在于各国的领导阶层中,依旧是一种重要的保障,保证我们所共同深爱着的美好世界不会被我们亲手所毁。’”
那人既是智慧的学者,也是实干的领导者,不过对于奈姐来说,更像是偶像于粉丝。
作为个人崇拜,未免太高端了些。
奈姐憧憬着早已逝去的那人,哪怕到现在,也会因为给他人讲述那人的话语而兴高采烈,现在的我显然是她所看中的传教对象吧。
单论这份热情,就比随便什么偶像的死忠粉都要狂热啊。
对我而言,因为是早已铭记于心的名言,所以没什么感觉,但奈姐会期望看到的,大概不是一脸平淡吧——
果不其然,她正偷望着我,希望能观察到“真厉害呀”这样对那人钦佩的表情。
为了不泼她冷水,我姑且装扮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好糊弄过她。
“…可以不用露出勉强的表情哦,我知道你有好好看完那些书的。”
“唔……”
实际上,在当初我看到这段话时,我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回过神时,已经把周围的书翻了个边,净是些与社会发展息息相关的学术书,看的人头疼,话语倒是相当通俗,只不过,要是放到公元,大概全部会被列为禁书封存,甚至烧掉。
有那么个人,在过去的战争时代写下了这些吗,籍此希冀着和平,不,甚至更加伟大,更加美好的世界。
是的,他这么说。
“最后,切勿将人的原罪,人的本性视作理应厌恶的问题处理,而是认可其为人之根本,我们所要做的不是修正,干涉他人的人格,甚至不是温和的引导,勉强其适应社会,而是恰恰相反,令社会本身坚韧到足以容忍任何人,只有如此,才不会再造就更多的伤害。”
真厉害啊。
打从那一刻起,我对那人的敬畏之心便以根深蒂固。
“啊啊,那真是段很棒的时光,许多人被文先生的观点所吸引,前来讨教,最后演变成了向弱小国家,甚至奥尔芬公国这样的大国输送精英人才的组织,那时的文先生可谓桃李满天下……”
眼看她就要孜孜不倦地说下去,我只能寄希望于用无奈的表情注视着她,好让她早点反应过来。
“……抱歉,偏题了。”
她轻咳一声,接着骄傲地昂起了头。
“所以说,许多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人本身的原罪,如果不设法解决,做什么都是无用功。”
“嗯。”
“…可以不要那么冷淡吗?”
明明只是装累了稍微放纵了一下结果就被相当不满地凝视着,真是恐怖,那位就没教导过奈姐在这种情况下更加理智一点吗……
短暂的尴尬过后,奈姐接着说。
“但实际上,只要细究这句话就会发现一个重要的点,它并没有要求直接从根本上解决人性这一历史性的难题,而是只要拖延就好。”
“妥协,这才是社会制度存在的意义…我记得书上这么说过。”我补充道。
“嗯。建立社会体系,限制人性,从而取得技术发展的时间,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人与社会的矛盾积累下现有制度所无法对付的问题,这时就会发起改革,建立新的,更加符合人性的社会,并又一次争取到技术发展的时间……反复反复,人类的历史大概就是如此。”
那人曾如此写到:
给饥饿得一群原始人充足的食物,他们必定会发生争斗,但如果创造文字并教给他们如何使用,他们会尝试交流,但这还是可能没什么用,而若是有一群人拿着枪制止他们伤害对方,那么他们一定会用温和的手段分享食物。
精辟。
至此,最重要的问题来了。
“那么,现在呢?”
社会会在发展中不断变得人性化,但这样的进程到达某一程度后或许会达到瓶颈。
人的原罪,也就是人与社会的冲突即是社会发展的动力,也是能够将千百年积累下来的一切毁于一旦的危险事物。
是的,有那么一个节点的存在。
人与社会的矛盾不再足以推进社会发展,即固化于那一形态,科技平稳地发展,文明的形态本身也不再发生重大的变化。
换言之,排斥社会的人属于少数。
而那些人,会被视作异端,为社会的安稳,也就是所谓的和平牺牲。
改造、监禁、处决。
那些所谓的异端,他们或许确实极端反社会,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但他们依旧是人。
本质上,他们与那些正常生活于社会中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同样的生理结构,同样的遵循自己的观念行事,唯一不同的事,他们没有经过什么修饰,纯朴,以反社会为乐。
一直以来,新元理想社会的名号吸引着故乡的无数人,但如果这里仍需要为了大部分人牺牲那或许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小部分人的话,那么这里与过去的,那些陈旧的古老文字所描述的祭坛也并不差别。
当我看完那些伟大者写下的,充斥着理性的著作时,我便意识到了这一切。
是吗?这里是这样的吗?
现在,我向她寻求这答案。
“呐,朴夏,你知道什么是合格的力量吗?”
未等我思考如何回答,奈姐接着说道。
“对个体而言,能够帮助自己完成想做的事,这样的力量即是合格的。而对于国家之类的巨大集团来说,能够为自己争取利益,并保住这些利益,这样的力量是合格的。”
她无比平静,从这份平静之中,我恍然大悟。
“……还不够。”
“对,还不够大,民族利益大于阶级利益,而阶级利益又大于个体利益,那么种族利益呢?因为过去从没有过全人类的统一,所以没人知道站在那种立场上思考究竟会是怎样,是会如过去一般漠视少数,还是为这世界上的所有人担忧?没人知道,直到现在。”
“科技、魔术、炼金……无论什么都好,这些力量本身不存在任何立场,可以被任何人所用,个体会用以提高自己的地位或是为所欲为,集团会去争取利益,那么我们呢?”
“当力量为各色人所握时,世界都会相应的发生改变,只是程度不同,而现在,寻求宽容的手握住了它。”
精神、物理,一切变得骤然清晰起来。
那些雾气,那些力量的结晶,它们建筑起了这个世界,宽容的世界。
就在眼前,我看到了。
由宽容的手所捧着的,力量(Power)——
“慈爱的玛娜(The virgin's brea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