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想听我讲讲我的过去?”
不知从何处冒出,又不知为何一直躲着教官,更不知为何突然想知道这种事情,理梦一如既往地出乎我的意料。
貌似毫不在意我拒绝的可能性一般,少女悠然地坐上了我的床。
突然出现在别人的房间里,又突然提出这种要求,貌似荒缪的很,但我并没有拒绝的打算。
不如说,从早上醒来开始就是——
自己绝对被动了什么奇怪的手脚,在那漫长的昏迷时间中。但似乎并没有生效的样子。
是启示。
从袭击那天真正回归的,我的半身,那就是启示的来源,自那天起,启示的频率与强度便提高了数倍不止,已经彻底失去了我的掌控,会往脑中强行灌入各种各样不明的信息,事后却无法记下,只有依稀的印象说明有这回事。
在这些信息中,仅仅留下了那么几个确切的感受:
她对我是珍重的,绝不会伤害,甚至愿意为我付出。
无论如何,以等价交换之名,进行一场双方默认的交易吧。
总不能再让家兄独自一人。
也不能总是想着在这孩子面前蒙混过关。
我已经做好了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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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首先,理梦知道多少关于我的事呢?”少年坐在椅子上如此问道。
无所不知。
尽管非常想得意地这么说,但还是不行。
“以前的和现在的身份,大概就这么多。”
没法炫耀自己与他的缘,那份无比紧密的缘,还真是让人低落呢。
“另外,说你自己的事情就好了,其他人不用多讲哦。”
源岚,那个人对我而言只是梯子,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由他来松动夏的心结,我需要的仅此而已。
至于源苑……
已经死去的人没什么好说的,哪怕夏从我的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也不过是一瞬的留恋罢了,他终究会接受,这或许有些残忍,但既然无可逃避,也就无话可说。
又一次,少年开始讲述自己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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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试炼。
我从未向任何人讲述过这份记忆,哪怕拯救了我的人,支持着我的人,引导着我的人。
一直以来,我对其避之不及,它却始终藏于我的记忆深处,比任何事物都要忠诚地铭刻在我的脑海之中。
而现在,我将它告知于自己未来的缘,正如一场直面过去的试炼。
独自承担家族的兄长与眼前的少女,全都不是理应舍弃的对象。i
是的,我已经做好了决定,不是抛弃也不是逃避,而是将未来与过去紧握手中。
这是一场试炼,他将没有任何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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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祖父大人还在的时候,许多事都尚未浮出水面,直到最后,我也不知道他'在外人面前的面孔,只是在我们面前很慈祥,对父亲大人相当严格就是了。”
无数次,少年向我诉说着自己的过去。
就他本身而言,一定觉得如梦一般吧。The Past Future所留下的印象在脑海中不断重叠,理智却仍能明确地辨明那些的本质,所以才需要现在。
依旧如幻境一般的场景,事后却会被认为确实发生过,为自己与他之间增添一份信任,尽管这并算不上什么自愿。
哼哼,曾经美好的日常又将重现。
“祖母大人倒是很严厉,却对父亲大人过分溺爱,对苑则很不待见,因为有重男轻女的习俗存在。”
“父亲大人对我们是很宠爱啦,因为母亲大人早早因为苑的原因逝世了,不过岚总是带头让他不省心就是了,我和苑也好不到哪去,习惯性地跟着岚四处乱窜。”
“那是相当幸福…不,是根本不知晓何为痛苦的时光。”
少年露出了回忆的表情,却丝毫看不出有沉浸其中,对于深知在那之后发生的事的人,我能够理解。
尽管如此,那份表情也无疑是真切的,他正怀念着那一时期最后的美好。
“祖父大人主管家族事务的那段时间,源家一直都在八家的竞争中拔得头筹,大家都说祖父大人不负先祖的教诲,源家今后也将荣光长存。”
“仔细想想,祖父大人死前对父亲格外严厉,或许是已经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事了吧。”
“他突然就病逝了,撒手人寰,似乎是因为器官衰竭。”
“除了我们,家中所有人似乎都做好了准备,尤其是祖母大人和分家,只是不同心。”
“家族事务原本理应先由祖母接管,再由父亲熟悉后接手,对外则是反过来,但分家闹了不少事,说女流何以能身居高位,最后倚靠武力和伪造的祖父遗嘱才镇了下来。”
“关于祖父的遗嘱…老人家似乎生前就有所暗示,算是对父亲大人的考验,只是他一直到事态快要失控才同意下来。”
“父亲大人一直很正直。”
少年的话语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责怪之意,那副表情,他应该是感到骄傲吧,哪怕在那之后一切都变了。
“因为家族事务上的争端,祖母大人和父亲大人变得十分不和,但最后总是祖母大人迁就,私下里对我们说他很快就会明白,我们去问明白什么,她却又不说。”
“直到祖母大人也病倒在床,父亲大人才总算接过了所有的重担,从那天开始,家里经常有客人被赶出去,那时的父亲看上去相当暴躁,像是听到了什么完全无法认可的事。”
无比平静的语气,仿佛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明明噩梦从此刻才真正开始。
“岚带着我们偷溜进了父亲大人的房间,发现了一些东西的样品,都是小小的袋子和瓶子,里面装着颗粒状的药物一样的东西,应该都是客人们留下来的,他们从祖父那时候起就一直进出于我们家,源家那时候的兴盛大概也是源自于此。”
“那大概就是毒品之类的东西吧……祖父那时的源家插手的领域应该还不止如此,也有带着艳丽女性来拜见父亲大人的,说是祖父大人是他们的老主顾。”
“岚从那时候起,沉默的时间多了许多,他说作为兄长,要替我们多想想,明明一直是那么不靠谱的家伙。”
少年似乎是感到羞涩,不好意思地别过了头,大概是在对日后从岚那所得到的帮助表示感谢。
他非常尊敬着那些人,无论是逝去的祖父,逐渐疯狂的父亲,还是从一开始就瞒着弟弟妹妹准备承担一切的兄长。
好像他们没有任何的错误。
多么温柔,明明已经经历了那些。
“某天吃饭的时候,父亲大人又与祖母大人起了争执,就在那时候,我看到了,手臂上的针孔。”
“或许是很难一个人承受那么多自己以前从未设想过的事,父亲大人相当辛苦,大概是因为如此,才会那么做吧。”
“原本应该只是强心剂一类的东西,至少也是确定能在日常生活中使用的弱化版本,但似乎有人动了手脚,父亲大人逐渐有了成瘾性,开始连筷子都拿不稳了。”
“岚去找了父亲,回来时却受了伤。之后父亲大人跪在我们面前,向我们祈求原谅,说日后一定会保护好我们,就像曾经的祖父大人一样。”
“说实话,那个时候,我比较希望他能带我们走,随便什么地方,大家一起继续生活下去,哪怕没有佣人,生活也贫苦一些都没关系。但那种话只会给父亲大人添麻烦吧,又或者只是我自己没有勇气说出口。”
说到这里,少年笑了笑,仿佛从未将这些放在心上。
那个时候的他明明那么痛苦。
“在那之后,家里又有了许多客人,提着银白色的手提箱,也有人带着花枝招展的女性来,但除了岚,谁都没说什么。”
“然后,突然某一天,苑被带走了,说是新娘修行,大概就是所谓的政治联姻的准备吧。”
“苑她……没有反抗,说是不希望有人再因为她而争吵,或许是因为祖母大人教育的原因,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被说一些让她困扰的话……尽管我们非常珍惜她,但她似乎认为是自己夺走了母亲大人,总是很愧疚,所以,无论是我还是岚,在她面前都总是会收敛许多,一副好好兄长的模样,其实我说不定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学着岚的模样罢了。”
“总之,再见到她的时候,是环境相当恶劣的牢房里,她被狠狠地伤害了。”
“就是…那个时候我也还是想扮成平时的模样,对妹妹有应必求,很自私吧,只是为了这种事而已。”
“那个时候的我,任性又自私,结果还是硬生生支撑了下来,明明用的是那么粗糙的破瓷片,做完之后,自己还昏了过去。”
“说起来,她一直很安静呢。”
少年微微低下了头,或许是对当初不曾留意到的细节而深受触动。
但他依旧很平静。
“醒过来的时候,父亲大人几乎杀了我,我原本想提醒他踩到了苑的手,但他根本听不进去。”
“牢房里很暗,就在我快要死掉的时候,突然一切都明晰了。”
“岚站在门口,满手都是血。”
“父亲大人压在我身上,我觉得脸上热热的,不知道是眼泪还是血,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
“岚肯定知道的比我多吧,但他最后只是问我以后要去哪里,他说他要留下来,有很多事需要整顿,我已经没什么用了,如果想就可以离开。”
“他说的那时候感觉就像是利用了我的罪魁祸首一样,但根本不是那回事,他放走了那时的我,还把苑也带给了我,现在寄放在樱姐家里,应该有被好好祭拜……吧?”
少年微眯着眼,缝隙中隐约可见晶莹的泪珠,以及已经不可抵达的过去,脸上却不见任何向往和悔恨的神色。
啊啊,就在这里,就在此刻,少年成长了。
坦然接受了自己的过去,并将向未来迈步。
……
不对吧。
“那么,作为交换,来讲讲你的事吧,理梦。”
少年抬起了头,眼中没有一丝泪光,或许是因为压抑自己的情感,此刻的他看上去全无表情。
“诶?欸——?!”
“你那是什么表情,难不成现在的我在你看来应该是对你言听计从的情况?全部老实交待,快点。”
“什,什么吗?这算什么啊!我才不要——”
“喂,朴夏,那孩子在里面吗?”
门外传来了绝对出乎意料的声音,不止是在敲门,都已经在掏钥匙准备开门了。
“啧,虽然不知道教官找你什么情况,但先躲起来吧。”
少年小声嘀咕着,同时粗暴地把我塞进被窝之中。
唔唔,这到底是……
“嗯,不在吗?”
“从上船开始就不见人影了,有什么事吗?”
“……不,没什么。”
房门似乎是合上了,但自己似乎也同样被发现了呢,但阿格规文出于顾虑走掉了,大概是怕我全部抖出来吧,但接下来夏要对我做的事……
不会有那么好躲啊……
“那么,理梦,接下来快点……”
少年的表情彻底地僵硬起来,紧紧地盯着空无一物的床铺,似乎是为了舒缓心中的郁结之气,他长叹一声,露出了略微有些变态的笑容,每一个字都咬牙切齿,配上那副表情很有腹黑的感觉。
“跑掉了吗……”
唔唔,究竟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