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天气晴好,幼儿园的运动会如期举行。
露露看到几日不曾来学校的惠黎现身了,飞奔到她面前,带着哭腔问道:“小黎老师,园长说你辞职了,是骗人的吧?”
惠黎抚摸她毛茸茸的额前碎发,轻柔委婉地告诉她:“以后,老师空了会来看你的。”
露露看着她的眼睛,确认这一事实后,难以抑制伤心的情绪,继而嚎啕大哭起来。
惠黎只有蹲下来,把她抱在怀里,不断安抚她的背,希望能够缓解她的伤心。不经意间,她看到出现在校门口的应墨酥,仍然是一身西装,不像是要来运动的样子。
他的眼神比往常凛冽,面无表情地向她们走来。
他一把拉起还在哭的孩子,严厉地说道:“不许哭了。”声音不大,却很能震慑旁人。
露露却不吃这一套,哭得更凶了,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说着:“我……不要……我不要……小黎老师别走……”
惠黎头一次看到如此依赖自己的人。虽然她有优奈这个闺蜜,也多亏了优奈热烈的性格,才能弥补她不擅长交流的性格。和其他人相处,她也总是淡淡的。她不觉得自己对于别人来说,是很重要的存在,同样的,也没有人能够令她要死要活。即使,是眼前她所喜欢的男人。
惠黎看得心疼,也害怕此时严肃的应墨酥会再说出语气过重的话,她干脆抱起露露,试图晓之以理:“露露,小黎老师不可能陪伴你一辈子。你上了小学、初中、高中,以后读了大学、研究生,甚至读到博士,每一个阶段,你都会见到不同的老师。”她看到露露哭声低了下来,似乎在认真听她说话,继续说道,“小黎老师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不能一个人教你那么多知识。但是小黎老师可以成为你的朋友,可以偶尔去学校看看你。这样好不好?”
尖锐的哭声渐渐化为断断续续的抽泣,露露泪光闪闪地看着惠黎,伸出小拇指:“小黎老师,你要常来看露露,教露露画画,给露露编花环。”
原来,对于小孩来说,很多小事都能成为她挂念一个人的理由。她会把这些美好的事情记在心里,记得多了,就会化成她所倾慕之人的形象。
惠黎沉默地点头。
“不能做到的话,就不要答应。”站在一旁的应墨酥冷冷开口,这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是惠黎所熟悉的他。
果然那天在文化展,他只是惺惺作态而已。
对于这样的他,惠黎反而抓得住相处的方法。对着干就对了。
“应先生,见到你有些意外。”她打了声招呼。
应墨酥仍然面色不悦,牵起露露的手说:“夏天办运动会,是想热死我女儿么?我是来带她回去的。”
没想到露露一下子从他手中挣脱,小跑到惠黎的身后,一副拒绝回家的样子。
惠黎对他说:“只有一个项目在室外,其余都在室内进行。您不是要剥夺孩子的乐趣吧?”
见他不回应,她又讽刺道:“应先生的穿着不像是要陪露露一起运动的样子。您可以坐到树荫下的椅子上歇一歇,我会陪着露露。”
应墨酥身上的黑色衣服吸热,只是这样稍微站了一会儿,背上已经流出不少汗水,现下还有些口渴难当,即刻打了一通电话。
操场上,孩子和家长似乎一点不感到暑热,兴致勃勃准备就绪。
突然一阵清风吹来,他感受到脸上汗水蒸发的惬意。远处传来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他听到露露喊着“老师加油、老师加油”,目光也跟了上去,攀爬柱上爬得最快的那个女子笑得欢甜。他记得她是不擅长运动的人,便多看了几眼。
那里很热闹,但是声音传到自己这里来,已经弱了很多。树上响起有节奏的蝉鸣,生机勃勃,正应了那操场上的景。他的视线一时未能从那女子身上移开。
上一次看到她穿这套休闲服,是露露回家告诉他幼儿园里来了一位新老师的第二天。
他确实忙,除了自己一手创办的豫光集团,也在为父亲的能源公司上市做准备。他知道自己对孩子的陪伴太少,这才将露露送到口碑很好的机关幼儿园。幼儿园的很多事情,都交由自己的助手办理,比较重要的诸如家长会之类的事务,他会请程落帮忙。
沈南葵回国后,目的性很强,与他争夺露露的抚养权。
面对这个女人,应墨酥有信心,只要他说“复合”,她一定会答应。可他偏不说。
露露那天告诉他,幼儿园来了一位新老师。也是那天晚上,沈南葵给他发了一则短信,说已经找到露露上学的地方,第二天会去接她。
她如果真要不声不响带走露露,不会和他打招呼的。这通短信,不过是用来激他,试探他的反应的。他便回复一句:你试试看。
第二天中午,他开车来到幼儿园。午休中的校园十分宁静,阳光强烈,没有人在外面走动。他一个人静静地走过教室,看到了露露口中所说的操场边上那棵高大的香樟树。
香樟树下的长椅上躺着一个女子。她的脸被翻开的书本覆住,一半的腿暴露在阳光之下,幸而她穿的是牛仔长裤,否则一定会被晒脱皮。
应墨酥再走近一些。她的一只手低低地垂下来,指尖碰到草皮,肌肤洁白如瓷。
走到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应墨酥停下来。树上的蝉叫得很欢,戴着耳机的她应该不受影响,大概是在听舒缓的歌曲吧,才能睡得这样安神。
他停留片刻,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女子脸上的书倏地滑落,掉落在草皮上,声音很轻。她没有醒。
应墨酥在想,这女子晚上做贼去了么,这样也不醒。可看了她第一眼,就看了第二眼,之后久久没有挪开视线。虽然她的眼睛没有睁开,但五官确实是他所记得的样子。他悄无声息地走近,拾起地上掉落的书本,翻开封面,扉页左下角,有用软头笔写下的十分清秀的两个字:惠黎。
他将书翻成平均的两半,控制着双臂的力道,将书重新覆在她的脸上。
再坐回车里时,看了看时间,只是过去了二十分钟而已。
却有一种,过了十年的感觉。
一声“应总,水来了”打断他的关注和回忆。助手站在他面前,挡住他的视线。
应墨酥挥一挥手,示意他边上站站。操场上的项目已经结束,人们陆陆续续向室内走去。他没有看到那根灵动的马尾辫。
回家的路上,露露一路都在赞美小黎老师的运动神经敏捷,拿了不少项目的第一名。她还庆幸自己的爸爸没有参加。虽然这是心里的想法,却被应墨酥一眼看穿。露露见他明显不开心了,立刻挽住他的手臂哄道:“爸爸不能参加,否则没别人赢的份了。”
汽车在惠黎的目光里绝尘而去,她低垂的眸子黯淡无光,敛起心事。
蝉鸣有尽时,此刻正在演奏夏季的终曲。她热爱的季节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