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东升的叫骂声减弱,变成一声声微弱的痛吟,陈莽走到顾涟漪身边,轻轻捏住她执刀的手腕。
“天色晚了,你朋友还在车里等,剩下的交给我们吧。”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垂眸看了看被止住的手,然后抬头看他,轻蹙着眉,眼里满是困惑。
原来有些人的眼睛真的会说话,她微微歪着头,纯真而迷惘,仿佛在问:我做的不够好吗?那要怎么做才能得到夸奖?
陈莽心底一揪,无关情爱,只是瞬间的感同身受。
流浪多年的孩子找到家,家里并不是梦中美好的样子。
当冷漠代替温暖,失望抹杀掉希望,归家的孩子格格不入,不知如何自处。
多年积怨,孩子用自己的方式宣泄恨意,但痛感和快感交织着,这感觉错杂,让人迷惑……
送顾涟漪出门前,陈莽瞥了眼顾东升的腿。
血不多,伤口不深,这种伤口不容易愈合,每当用到大腿肌肉就容易裂开,折磨人的小伤,但不致命。
到底还是留了情面吗?
“莽哥,怎么做?”手下问。
“女的,水果别浪费,至于男的,扔医院之前留口气。”
……
离开顾家别墅的路弯弯折折,顾涟漪看着窗外夜色,一言不发。
其实时常在想,顾东升这人是不是半瞎的?
一只眼完好,看得见顾唯一和廖碧云头顶的那片天,那个落英缤纷有彩虹的美好世界;
另一只眼是漆黑的,看不见雨过天晴前,那片蔽日的乌云下,还有他的一个女儿在泥泞中跋涉。
陈莽从后视镜留意后座的顾涟漪。
她始终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只是那晦暗的眼里,有让人心疼的倔强。
尚珂一直等在车里,感受到顾涟漪低迷的情绪,她低声询问:“还好吗?”
顾涟漪愣了愣,点点头,“挺好的。”
猜想那期间发生的事一定不堪,但她不愿说,她便不问。
尚珂低头忙活,葛夫人的事需要进一步发酵,她要确保在适当的时机,让院方知道这新病人的身份,还要葛家父子,也得要接到消息才行。
以寻人的由头致电岭山医院,根据接线护士的描述,知道葛夫人还在‘疯’着,并在对方起疑追问时,捏造一个与葛夫人体貌特征相似的所谓亲属。
得到意料之中的否定答案,尚珂对电话那头说了抱歉。
顾涟漪整理情绪,与尚珂交流接下来的计划——关于葛家的,关于校长和教务主任的。
……
凌隆撂下电话回到包厢。
迟疑着,还是决定等饭局结束,再把手机里的东西拿给连峥看。
偌大饭桌旁只坐了六个人,除却连峥和他,分别是金城国土局一把,容城国土局一把,容城副市,容城林业局二把。
酒酣耳热,推杯换盏。
平日低调行事的人们,正牛饮着不符合工资收入的昂贵白酒,说着清醒时断不会吐口的话。
至于说这话时是真醉还是假醉,不重要。
位高者绝无泛泛之辈,连一集团老总,金城连爷,这名号,震慑力与安全感并存。
人们在绝对私密的空间里讨论着,交换着,承诺着。
之所以肆无忌惮,是知道秘密绝对飞不出‘连爷‘关上的这扇门。
心里清楚一件事——今晚过后,收获必定大于付出,这对于他们来说,足够了。
后续行程凌隆早安排好了,几位领导被分别低调的接走,至于去处……稳妥,安全,是大多数男人无法抗拒的。
“峥哥,有事儿跟你说。”
开口之前不是没想到知情晚报的后果,可凌隆硬是熬过来了。
直到打发了司机,连峥坐在自家客厅里,喝完了赵姨留在桌上的解酒茶才说。
主要是今晚连峥喝的不少,而金城领导班子即将换届,往后的日子还不好预测风调雨顺还是疾风骤雨。敏感时期,真怕他干出冲冠一怒的大事儿。
凌隆主动给连峥点了支烟,讨好之意昭然若揭,连峥看了他一眼,把烟接下了。
“峥哥,小涟漪那边挺顺利的,让人发了点实况录像过来……”
连峥接过手机,点开……
几段视频,分别记录了他们走后的所有重要节点,开始的几个,连峥眼中还有清浅笑意,等到了顾家那部分,笑意消失无踪,最后的那一段,更是重复看了好几遍。
凌隆以为连峥肯定会发飙。
因为自己刚看完的时候,就特别生气,恨不能亲自做了那个猪狗不如的老东西。
“凌隆。”
被点名的凌隆腰杆一僵,已经在想可能接到的命令和各种对策。
“你觉得……”夹烟的手抵在额间,连峥罕见的欲言又止。
不知是不是酒精熏染的缘故,凌隆竟从那惯常淡漠的俊美脸庞上,辨认出类似迷茫的情绪。
“要是我当年没跟祚叔回港城,没离开她……”
如果当年没有扔下她一个人——
养母横死后,她自己住在空荡荡的家里是不是怕极了,是否曾难过的开着所有灯,孤单的躲在被子里哭?
之后机缘巧合,被顾家老爷子带回顾家,彷徨之余是否也期待过?
当看到顾东升对继母继妹呵护有加,是生气嫉妒,还是努力讨好融入?
他想一定是后者,只可惜那样渴望亲情的小孩,从未得到任性的资格。
那么努力过后呢?
是不是失望积攒太多,便以为心中所想皆是奢望?
所以原本机灵淘气的一个孩子,把自己隐藏到尘埃里,在本该属于自己的家里卑微的求生存?
心疼的感受如此明显,她平静面容下的每一个字都像钉子扎在他心上。
原来他不是猜不到,只是在自欺欺人。
对于她近来表现的无谓乐观,他照单全收。
提供给她丰富的物质享受,近乎逼迫着她去接受,自以为那些可以换来一部分快乐……
不曾贴心,何来安心。
所以她遇事的第一反应,不是心安理得的向他求助,享受庇护,而是尽可能一肩扛下,不给他这个熟悉的‘外人’添麻烦?
……
凌隆心神俱震。
就在这一刻,面前的连峥好似剥离了一切外在,不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连爷’。
而是露出那个被自责和无力笼罩的本体——一个受困于情爱旋涡中的平凡男人。
所以,这就是岳劲排斥小涟漪的真正原因?
那厮难得敏锐,早觉察到小涟漪恐怖的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