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怀善意的人,总不愿相信别人会作恶。直到受了残酷的教训才大彻大悟,知道人心竟能败坏到如此境地。
詹瑶从震惊到震怒,她问那女人是不是艾君。
顾涟漪闭紧双眼,数秒后才将眼皮抬起,“是。”
其实艾君很红,辨识度那么高,詹瑶怎么可能认不出。无非是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信,彼此确认罢了。
所以说,‘眼见为实’其实是很有风险的事情——心里猜测是一回事儿,经历了不断的推理和自我反驳,两种以上的声音在脑海中交替,但人总会在思想的一隅给自己一点余地,会设想很多个‘万一’。
万一不是呢,万一自己想多了呢,万一……
而当亲眼证实,这个余地就消失了。
若接受事实,就要承受憧憬幻灭的打击;若不接受,固执的坚持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就成了自欺欺人。
男的是邹升,毫无疑问。
那天看到他帽兜下露出的下颌,刺伤他时听到的痛呼声,都指向这个答案。
顾涟漪想确认的是艾君,想知道她在这件事里充当着什么角色。
“推我过去。”
詹瑶下意识去看连峥的脸色,人家没搭理她,倒是径自走到顾涟漪身后,直接推她过去,越过了奄奄一息的邹升,跟艾君面对面。
“喝水吗?”顾涟漪拧开一瓶水,朝对面递了递。
艾君抬头,动作缓慢得像年迈老妪。
她嗤笑一声道:“你用不着在这儿猫哭耗子。”那声音暗哑,表情阴狠疯狂,头发凌乱,没有半点儿一线女星的样子。
倒是身上没有明显外伤。
顾涟漪拧上盖子,像是丝毫不以为意。
“问你几个问题。”
艾君抬眼瞪她,“我凭什么回答?!”
顾涟漪并不就“凭什么”这问题与艾君展开辩论,而是直接问道:“这些古曼童都是你们制作的?”
起初艾君梗着脖子不说话,但连峥不允许他耽误时间。
当看守的男人迅速用尖嘴钳掀开艾君两片指甲,她声嘶力竭的喊:“是!是我们做的!“
顾涟漪继续问:“中间那最大的,里面的那尸体是谁?”
艾君满眼通红的瞪着她。
“我问的不清楚?那我这么说,其他的每个小人像都压着照片和镇魂符,只有那个大的没有,那干尸是哪儿来的?是谁?”顾涟漪直直的看着她,执着的问。
而这一次,艾君嘴巴像蚌壳一样紧,甚至左手的五个指甲依次被掀开,血糊糊的啷当在手指尖儿,要掉不掉的,她也不回答一个字。
连峥皱眉,照这个速度下去,小丫头又要弄到很晚才能睡觉。
手下男人看连峥不耐烦,几乎是秒速把艾君另一手的五个指甲也都掀开。
艾君整个人都在颤抖,冷汗混居,顺着下巴往下滴。
顾涟漪很轻的说:“……那里面的,是你儿子?”
疑问与肯定参半,想到那个枯槁的尸体,想到那一盒盒的油膏,所有的情绪一股脑的涌出,又被顷刻间压制。
艾君别开头,依旧不发一语。
但这个反应……
众人无不震惊。
“可是,”顾涟漪低喃着,“你怎么忍心呢?那是你儿子……怎么忍心呢?他还那么小。”一字一句,都是苦涩的味道。
艾君慢慢抬头,对上顾涟漪漆黑如墨的眼,就这么怔怔的盯着,数秒后才幽幽说道:“我儿子,还没满月就死了,死了20年了,我想留住他而已,不止留住他的身,还能留住他的魂,我们有什么错?”
她坐在架子前,很努力的回头望,却因为角度问题看不到被搁置在中央的‘儿子’,挣扎无果,艾君无力的回头,“而且,他本身也不希望走的,他不想要离开爸爸妈妈。”
顾涟漪轻声问:“你怎么知道?”
艾君思考了很久,忽而浅浅一笑,盯着虚空,眼珠很缓慢的左右转,“你知道吗?自从他化作金童,我和他爸的演艺事业突飞猛进,好剧本、大制作,一个又一个绝佳机遇,我们从十八线龙套一跃成为一线演员,拿奖拿到手软,这都是儿子在帮我们。
“钱、名誉、地位,我知道他在感谢爸爸妈妈,事业上扶持,生活上关切,我从来都能在在最繁华的路段找到车位,在最火爆的餐厅又从不等位……他喜欢看我穿白色,我就只穿白色,他觉得孤单,我给他找了很多玩伴……”
此时的顾涟漪眼里耳中只有这幻灭了的偶像,她问艾君:“古曼童是邪术,你把巧合当做命运,把努力成果归功于鬼神相助,你自己偏听偏信乐意发疯,你说你没错……那么其他孩子呢,他们有什么错?!”
顾涟漪忽然起身,拖着一条不敢打弯的腿来到架子跟前,连峥皱眉欲上前,被詹青云拦下,“她需要发泄。”
做胳膊吊着,她笨拙的用一只手挪开面前的十几尊小古曼童像,收集了下面的照片,举到艾君眼前,提高音量愤怒的质问:“我问你他们有什么错!”
詹瑶捡起掉在地上的一张看,一手捂着嘴,心神俱震。
那是个很小的孩子,他缩在墙角满脸是泪,小嘴瘪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惊恐的看着镜头,怀里抱着一个很丑的娃娃。
心里一阵揪痛,泪意止不住的上涌,詹瑶认出了墙纸,也认出了那娃娃。这照片好像会动会说话,詹瑶甚至想象得到他当时细弱的呜咽,“为什么……不要,我害怕……”
顾涟漪那天始终抱着这个娃娃。
詹瑶抬眼看着顾涟漪的背影,只听她严厉诘问,“他们有什么错!”
良久,艾君很淡的声音启口,“他们错在,被自己的父母抛弃,被丢到孤儿院;错在,存在这样或那样的缺陷;错在,出生在这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