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除封豨、灭修蛇,相继取得成功,大快人心。本来,他打算同勇士们返还都城,向天子交旨。不想,有客来自更南方的五龙溪,面拜于羿,请求他帮助当地人平剿那里为患多年,年甚一年的鼍龙之害。羿义不容辞,将勇士们至于五龙溪。
这里的人们不敢到溪边汲水,不敢到其中捕鱼,不敢来饮牲口,严重危及到日常生活。便是因为鼍龙凶残,往往发动突然袭击,致人、畜死命。其数量也不在少。
羿拿出对付修蛇所采用的香饵之诱的方法,加以变通,命人将活畜搁置于浅水,诱使鼍龙前来。而后伏兵大起,或飞药矢,或抛索抓以擒杀。不久,鼍龙之祸亦解除。
羿将欲回程返京,但是相继有人远道来访以拜,求请灭兽。羿与勇士们强压思家、念亲人之情,次第踏上征程。东奔西走,不论酷夏还是严冬,几乎没有一天的闲暇。驱犎牛、逐白象、擒貔貅、网貙虎、猎熊罴,之事不作一一详述。总之,办了许多件利益民间的大事。很多种凶恶而又猖獗的兽虫或被彻底消亡而不遗其种,或被扫除大部而极度减轻了它们所造成的灾害。
当羿再次打道回京的时候,正值又一年的麦收之季。由京城开始出发时候的一百零三人(羿与他的徒弟蒙,一名百卒长,以及百名士卒)当中,有三十四名勇士长眠在了异乡,永远再也不能踏上归途。
这日,正在赶路,登上了一座小山冈,忽闻脚下里有喊杀之声。循声来望,却见有两拨人搅在一起酣斗,不可开交。一方人剪着短发,一方人披被长发,各有七、八十口子。什么镰刀、斧头、棒、叉、耙、锹、锄、镐,各式各样的家伙横飞纵舞,“叮叮当当”,好不热闹。地上已然横躺竖卧或是尸体,或是鸣号、呻吟的伤者,不在少数,但现在没有谁去理会他们。场面惨烈,令人不忍目睹又怜悯揪心。在北边,立有一杆黑旗,画着白色蛇形图案,而南面是红旗,画着黑色乌鸦的图案。这是两边人各自部族的图腾。
羿并不清楚双方之间的仗是什么原因引起、造成的,但伤死人终归是不好的事情,顿起恻隐之心,暗说:“不若阻止他们两方的战斗,详细询问一下起因情由,并与他们之间做个调解。如果能够散了满天阴云,两边化敌为友,岂不是善事一桩?”于是大喝一声:“且都住手,别打了。”率众转下山冈。
见到来了好些不速之客且武装齐整,真是骇人心胆,那作战的双方都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更不清楚是哪里来的队伍,均都误以为是对方的帮兵,因此皆生惧意。有头人发声唿哨,两边的人各归本旗所立之处。短发者于南,长发者处北。
“何方来者?”
两方人几乎同时向羿一队发问。
随行于师父身边的(逄)蒙指着羿,道两方人:“这位乃是天子驾前左携仆平羿平大人,尔等可认得?”
“啊,”两方人俱大惊。羿箭射九日,名扬九州,威震海内,几人不晓得?不想今日走到这穷山僻壤,教人不曾想到。两边的头人,均在四十几岁年纪,赶忙倒身躯,行大拜之礼。
羿连忙下马,搀扶起二人,道:“不必如此,两位请起。未知你们为谁?”
这个道:“小人蛇族头领诸桑。”
那个道:“小人鸦族族长许容。”
羿问道:“同在一片蓝天之下,同为讳放勋帝(即帝尧)的子民,之间究竟有什么难以解得开的仇恨而导致两位聚众斗殴呢?看,死伤那么多的人,岂不痛惜?又有何益处呢?”
桑道:“大人呀,鸦族人割了我们的麦子,引发械斗,望您公断。”
容道:“蛇族人包藏祸心,往大溪中投毒,欲药死我一族之众。请大人替我们做主。”
桑冲容叫道:“你血口喷人。”又转向羿,再拜道:“平大人,我们蛇族人绝不会为此卑劣行为。许容恶人告黑状,望大人明察。”
羿道:“你们且先不要争执,说了这么一些却仍让我一头雾水。慢慢来讲,详细道于我听。诸桑,你之前说鸦族人割了你族的麦子?”
桑道:“是的,大人。已经熟了的麦子,我们尚不待割,却让他鸦族人抢先下手,刈去了大半。他们这么干,教我们蛇族人吃啥?往后如何生活呀?”
容一旁插言道:“你们不讲信用,不还所欠我们的麦子于先。我们当然要割你族的麦子,算是你族的偿还。”
羿道:“慢来。许容,你族果真是割了人家的麦子?”
容道:“对,大人,小人并不否认。因为他蛇族早年借了我族的麦子,至今赖账未还,故此我族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抢先一步,割了他蛇族的麦子。这等于是拿回我们自己的东西,小人认为没有什么不对。”
原来,这一片地方居住着蛇族、鸦族两个很小的古老部落,相互之间从前虽然说不上太过亲善,但也没有什么大的矛盾,也还算是各自相安。就在几年前,蛇族待收的麦田因外方人野炊而不慎失发大火,大部分遭受焚毁。肇事之人观不好,溜之大吉,没地找去。头二年干旱,收成不好,仓无余粮。好不容易盼到一个好年景,将要大丰收,谁知降下大大的灾祸,令蛇族人欲哭无泪。为了生活,他们只好向鸦族人借了很多麦子,答应来年按照一倍半归还。然而次年年景又不算好,甭说麦子,禾谷也一样,地里两季的收成大幅减少。蛇族人没有办法,只好同鸦族人进行协商,推迟至再一年归还欠麦,并且增至两倍的数额。第三年风调雨顺,麦子丰收,好是教人喜庆。本来蛇族人已然将打下的麦子装好了车子,准备如约归还鸦族,但想不到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令两族的人之间极其不愉快的事情。并在之后,随着相互间矛盾的逐步升级与激化,摩擦不断,直至最终演变成聚众械斗的恶劣事件。
两族的各几名小孩子碰到了一起,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双方初始互相谩骂,随后动手厮打了起来,混作一团。蛇族这边的一个把鸦族那边一个的眼睛打坏了。偏也凑巧,那个伤到眼睛的孩子家的大人路过,当然护犊子了,抑制不住火气,把蛇族的这几名孩子都打了。特别是伤坏人家眼睛的孩子,被打得更惨,当时不省人事,被送回家之后便死了。蛇族人不肯让了,向鸦族人讨要说法,并要求伤死人者抵偿兑命。但那位大人的家长心生畏惧,怕被究罪,因此拒不承认是由于自己出手过重而导致鸦族那边一名孩子的不幸死亡。加之鸦族人又同时存心庇护自家人,故此双方很难沟通,事情也很难得到圆满的解决。而且,产生了矛盾并很快陷入僵局。争吵一番,不欢而散。两族从此结下了怨恨。蛇族人也一怒之下,将待要归还鸦族的麦子半途又折头推了回去。这边声称,直到对方给一个满意的答复,他们才会肯于还麦。
鸦族人收不到还麦,当然也十分气愤了,指责蛇族人不守承诺,因此才有今年(第四年)有计划地提早几日收了自家的麦子之后,继而抢先一步,于夜间突然群众出动,而将蛇族人的麦子大半割了去。蛇族人自然不能容忍对方这种野蛮、强盗式的行为,于是到鸦族人的打麦场夺麦。但是对方早就有所预防,两边发生了第一次的群体性械斗。由于所去的蛇族人比鸦族人要少一些个,所以没有讨得便宜,垂头丧气而还。而在之后的几天里,鸦族人虽然没有再次迎来蛇族人的打架闹事,但却另见恶事发生。
有一条溪水流经蛇族与鸦族的土地,并最终汇入一泊。蛇族人处在上游,鸦族人居住下游并且拥有水泊,可以捕鱼。鸦族的人近些天不断发现有一绺绺黑色的线液顺着水流而下,进入到自己的溪段,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曾有过的现象。同时,这边还相继发生人、畜因为饮用溪水而毙命的悲惨事件。并且,水泊中的鱼儿也遭受祸殃,大批翻肚皮而死,成片地布于水面。这不能不让鸦族人怀疑,是蛇族人的报复行为,在上游投放了毒药。此种手段着实极为卑鄙可耻,惨绝人寰。鸦族人被深深激怒了,并没有经过细致调查,便向蛇族人发难,于是有了今天的群体性械斗事件再次上演,且更恶于前一番。
这便是以往经过。两族的头人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一边咬定对方投毒,一边坚持没有做,最后均再次请羿为自己主持公道,秉公而断是非曲直。当然,于内心之中均希望羿能够偏向自己一方。
羿漫无头绪,不便即时定论,先教两族的人各自回去,处置救治伤者,料理死者的善后事宜。自己将部众就地驻扎。而后,由容陪着,来巡视溪、泊。当先来在水泊,眼前的景象令人触目惊心。水面之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死鱼,肚皮翻上,白如冬雪,多被波涟送到了边缘。取水拿家禽来试验,即毙。可以肯定,水中有毒。
羿不禁自言自语:“这是什么毒。如此厉害?”
容道:“鬼知道蛇族人施用的是什么烈药。”
羿道:“且不要妄下结论。”
桑之前矢口否认投毒一事,而且还很坚定,并且表示出了无辜,好像真不是他们一方做下的卑劣举动。这令人觉得案件着实离奇。真凶到底为谁?为何难觅?或许还会有第三方?
羿信步似地沿着溪水走向上游,期望能够有所发现。他的徒弟(逄)蒙与容及几名鸦族汉子,随行于后。猛然,见到水中一绺黑色线液顺流而来。
容不禁大叫起来:“看,蛇族人又在下毒。真够胆大的,平大人在本间,他们也敢恣肆胡为。绝不能让投毒的人跑掉,快去捉拿。有了证据,看蛇族人还如何狡辩。”
一班人飞奔而前,但结果教人扫兴,并没能捕捉到一个嫌疑犯,附近连影儿都没有。
容连连顿足,叫道:“糟糕,让龟孙子跑掉了。恨我自己不能生得一双飞毛腿,可恼。”
忽听羿说道:“你们看那里。”
众人不约而同,循着羿的手指来瞧,发现对过一座小山冈没于水中部分的一个洞窟之中不断地有浓浓的黑液涌出,很快便被水流冲为了一条线。
众人均感蹊跷,“这是如何一回事情?”
羿道:“真凶却在这里,此穴之中必有致毒之物。”
容马上吩咐随从,用防身的长刀,就近寻细长的树木砍了,削去枝子,然后下到水中,将竿子向穴中乱捣。此处溪水还不算太深,仅可没膝。
猛然见穴中“咕噜噜”水泡滚滚,紧接一道黑气由水中射起,打了几个旋儿,变成了一个黑面扁头、凸睛大嘴的丑陋妇人,足踏水面。一声怪叫如枭鸣:“谁人大胆,敢来惊扰本娘娘,使教不得安静?”
这夫人还是凶煞,将两名手执长竿者抓了起来,却如同提两只小鸡。“嘭”地一声,两颗脑袋碰撞于一块儿,一齐爆裂,脑絮飘飞。羿、蒙、容等人俱大惊。
羿大喝:“你是何方妖孽,窜于此间?怎敢恣肆残忍,随意戕杀性命?”
妇人道:“我本是黑石山清风洞玄蛙娘娘是也。”
“玄蛙娘娘?”羿并没有听说过。先来问容,这里是否是黑石山。
容道,眼前的小山冈名叫卧虎冈。至于黑石山,自己也不曾听说过在哪里,便也更不会知道世间有一个玄蛙娘娘了。因此上,黑石山也应该距离此间不会近。
羿转而喝问妖妇:“你不在清风洞,何故跑来这里施毒作祟?”
玄蛙娘娘怒道:“本娘娘为那飞霞山赤松子老道逼迫,已然失却家巢,落魄无依,你一个凡俗小子又怎么敢对我呼叱无礼?八成是不想活了,纳命受死。”身子凌空飞起,双手呈爪形,抓劈羿。
羿展奋拳脚,同妖妇相搏。大战十数合,玄蛙娘娘未能降伏住对方,情知遇到了劲敌,不免焦躁起来。猛然于口中弹出一条长舌,射向羿的前胸。羿一惊,连忙向后倒飞身子避让。“叭”,衣服被舌头触及,立时黏住。玄蛙娘娘一收长射,“嗤啦”,将羿的衫服撕扯下一片。
羿不由惊出了一头冷汗,心说:“妖妇还有如此手段,好厉害。得亏没有被她的舌头粘到身体,否则必定会为之剥皮。”
玄蛙娘娘频频将长舌向羿进攻,直如箭,横如鞭,出招凶狠毒辣。羿谨慎应对,将敌方的攻势一次次巧妙地化解。但是羿也很难贴近对手,施行攻手,总是势处被动。
羿心说:“还当用我之长。”抽身便走。
妖妇胸中憋着恶气,呼喝着在后来赶,展身翔飞。
羿在跑动当中,拔弓抽矢(弓矢随身而带,基本不离),并且上弦。猛然拔身高跃,凌空回旋,同时宝弓张满,刹那射出一箭。玄蛙娘娘应弦跌落,一命呜呼。羿的这一箭由打妖妇的咽喉射入,斜上从后脑钻出。但羿还另外发现有一支箭钉在妖妇的后心,“咦,这又是谁人射的呢?”
羿看到蒙执弓手上,明白了,师徒俩几乎于同一时刻出矢,射中了玄蛙娘娘。羿冲徒弟满意地点了点头,会心一笑。
妖妇现出原形,一只黑色金纹、大小如豕首,极为罕见。此蛙异种,皮肤常出粘液,属于剧毒。玄蛙娘娘行功修炼当中,身体燥热十分,故而粘液似汗,所出更多。因此上,是毒顺流而至于下游,造成了饮者暴毙、鱼类横死。
羿向容讲明是此蛙作祟施毒,容方知冤枉了蛇族人,也同时累及本族的人二十几口子在本不该发生的械斗当中伤亡。责任不容推卸,容为自己的失察与莽撞而追悔不迭,亲自裸背并负荆条,去向(诸)桑,向蛇族人赔罪。真是一个性情耿直、知错必改之人。
在羿的从中调解之下,蛇、鸦两族握手言和,之间的纠纷将通过好好的协商而去解决。桑、容均向羿表示,之间不论出现何种争执而又未果的情况下,也绝对不会再发生聚众械斗而导致流血的事件,并对天立誓。
两族的人久仰羿神射的大名,极想亲眼一睹他的风采,于是请求羿露上一手。
羿推辞不过,观眼前有一株桑树,之上有葚,择其一以红丝标记。然后,蹚马远处,跑动当中扭身一矢,将那枚桑葚射碎。达到如此功夫与境界,射者必须眼力非凡,能够百丈观虱,识分秋毫,结合炉火纯青的技艺,方才会遗世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