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月光如水,李丘半梦半醒。
李丘醒来又累又乏,已经快两天粒米未进。
接近中午的时分,李丘才有涉水渡溪的打算。他先是躺在树上恢复体力,并粗略地想了一下前前后后。
距离之前发现的路标已有几十里远,如果再向前几里地还不能找到一点关于海叔和周成二人的蛛丝马迹的话,继续单独追踪已经变成一件独木难支的事情。早点赶回村里,商量寻人手段,才是最佳选择。
他打算再过一会儿再出发,横渡水面的时候,水面很浅,周围无处可藏,所以必须瞄准时机。官府兵马径直向北面而一路搜寻,那北面必然有吸引他们的事物。按照他们巡逻与转移的速度,时间越久,则越不容易遇到值防的巡逻兵马。反正他也不打算再追踪下去了,晚点出发,既能避免与官兵相遇,也能更大胆仔细地追踪每一点线索。之所以一定要渡过这条小溪,一是因为这是他给自己设下的一道心槛,二是因为即使此时原路返回,可能会饿晕在回去的路上,不如渡溪向北,看看是否有所转机。
溪水汩汩流淌。
李丘在树上屏息观察,瞅着经过的官兵已不多见。他拍拍手掌,起身下树,摸石过河。
河道有四五米宽,最深处也不过没过膝盖。周边都是石子滩,洒满了大小不一的鹅卵石,两岸河滩最宽处有十多米宽,最窄处也有六七米。其间,没有任何可以提供遮蔽的物体,意味着只要踏在石子滩上,就必须有所觉悟了。
李丘经过如此多天的行走,鞋底已经开始磨破,踩在日光照射之后的石子之上,隐隐有些烫脚。
但动作要快,越快越好。
李丘轻身提腹,碎步跳跃,涉水过溪。如武侠中少林大师施展一苇渡江一般的脚步,当然李丘是达不到那种功参造化的境界,只是看上去形似而已。
既要快,也不能太快,脚快也要心细。脚下的石子有大有小,使力也须有所区分,先要眼睛观察,再是心中判断。飞沙走石的架势,引起声响的行为肯定是作死,如果一不小心,用力不当,踩飞了一块石头,就会失去重心,落了个狗啃泥。越接近溪边则越要注意,不然一不小心,失足扑入水中,发出巨大水花声,就会引起四周注目。
李丘的身体自上次回村起,不知不觉中身体的反应性,协调性,柔韧性大幅增长,轻身掠过石子滩自然是易如反掌之事。
接近水边的时候,越要注意速度,鹅卵石坚硬,淤泥细软,落在淤泥上的鹅卵石更难掌握力度,需要花费注意力才能辨别,身体的反应力也要跟得上才行。转眼穿过石子滩,跃入水面。
当第一只脚轻轻沾到水面,李丘的身体开始有些失去平衡。在水中快速无声地行走,相当吃力。李丘需要将腿竖直落下,又竖直抬起,才不会溅起巨大水花。
但他的身形有些切换不过来,因为水底淤泥会卸力下沉,水深只到膝盖,但人在溪中,水面自然会没过更多。李丘迅速调整身形,减慢了速度,提高了两腿的频率。四五米宽的溪面转眼就淌了过去。
再次踏上石子滩,李丘提升了速度,一鼓作气,就如一只蜜蜂向树林里一头扎去。
眼看就要成功跨过溪流,半只脚踏入另一边的森林。
李丘有些兴奋,忍不住回过头,扫了一眼身后四周。
好巧不巧,此时正有一名官兵在七八百米之外的上游注视着他。
两人对视一眼,显然都已经看到了对方。
李丘头皮发麻,冲刺的速度还未停下来。大脑却已经在高速运转,思考,不停地思考,热到汗水都滴了下来。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
“快跑!”李丘头也不回地向丛林更深处跑去,一时间,浑身的疲乏早已被大脑滤掉,只有肾上腺素在飙升。
“啾!”一道冲天鸣炮升上半空。
官兵燃起信号弹,召集附近的巡逻人马向此地集中。另一方面,他立即挥鞭向李丘所在的下游方向策马而去。
因为地势起伏,且在河滩区域,马匹也只能健步行走,并不比常人跑步快多少。
眨眼的时间,官兵就再也找不到追踪的方向。
官兵停在了李丘的身影在溪畔最后消失的地点,等待着援军的到来。他侧马立于李丘的脚印旁,只要人马到位,他就有把握将只身步行的嫌犯其抓获。
李丘疾速奔跑着,头也不回,只想着跑到无人可寻的深山密林。当他听到四周的传来的声响越来越杂时,他则越加抛去顾及地往深林里跑去。
如同一只蹿山马猴,在这一瞬间,李丘的身体好似脱掉了大自然先天设下的禁锢,整个身体咯吱作响,发生了一股奇妙的变化。这难道是那股神秘泉水的能力?仿佛解除了一介凡体固有的限制,体内充满了活性的能量。他突然间觉得奔跑是一件简单的事,他在纵情奔跑,不知疲倦,速度更胜。就如鹰击长空一般自由,如鱼翔浅底一般惬意。
他双手双腿并联使用,如臂使指般灵活,在这大山的丛林间闪转腾挪,通行无阻。时而踩着裸露在地表的树根跳跃前进,双臂挥动保持平衡,时而遇到前方横阻的障碍,一跃而起,抓住上方的树枝,同钟摆一般,小腹用力,甩出十几米远,时而从高处落下,双脚一屈,借力使力,高高跃起,再或者偶遇立于前方的参天大树,他双手轻轻抓住树皮,技巧地调整身体与树干的角度,前肢不断卸去向前的冲击力,如同飞燕贴合地面飞行一般巧妙地转身,而后双腿一张,一个深屈蹲,身似一只巨大的青蛙,弹射飞出,在树木丛生的森林里,闪电般折射前进。
李丘越是加速飞驰越是愉悦忘我,沉浸于这种速度与自由的状态之中。
不知不觉已是天色暗沉,又起了大雾,不知何处卷起黄风,尘埃雾气卷作一团,不仅林子里能见度下降,空气中还夹杂着一股冰冷的土腥味。
李丘也察觉到了周围环境的变化,逐渐从肆意奔跑的状态冷静了下来。身后也听不见了各种嘈杂的兵马声。只有一股淡淡刺骨的凉意与无声寂然。
但现在身后千军万马,已无后路可退,李丘只能且前行且观察。
周围的环境愈显空旷暗淡,空气中继而传来幽雅芬芳的香气。四周的树木分布稀疏,树干病弱纤细,最粗也不过五指粗,一整棵植株也不过寥寥几十大片蔫黄的树叶,陈破卷曲,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这真是太可怕了,跟村里老人家描述的妖魔森林一样。这里面不会真的生有什么吃人的妖怪吧。”李丘心里直打退堂鼓,双腿有些走不动路。
李丘有些懊恼,自己怎么跑着跑着就忘记了观察情况,他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甚至连方向都丢失了。这林子里黑蒙蒙的,漫雾弥天,既不知白天,也不知黑夜,如果到时候真连天日都不可见,那他可就处于森林探索过程中的危险情况了。
但他不能停下脚步,只能摸着树慢慢走着,他心想或许枝叶密布的方向或许就是南方,如此情况下,也只能瞎猫碰死耗子了。
逐渐走着,空气中的幽雅香气越来越浓,似乎是一种桂花的香味,又含有芝兰的隐约。李丘暗暗警惕,想要慢下来观察一下。
突然,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不听使唤了,原本他想要走慢一些,但双脚似乎有些机械向前的感觉,他突然想停下,却发现身体不听使唤了,如同齿轮转动一般地感觉从双腿向上传来。他拼命晃动脑袋,想借助惯性跌倒扑地或一屁股坐下,然而除了有些摇晃之外,并没有太大作用。甚至几分钟时间之后,他连转动脑袋都无法做到。
李丘越来越急,到最后已是绝望,放弃挣扎。他垂下眼皮。脑袋一仰,只能做出一副生死由命的样子,任由自己的身体向前行走。
走着走着,香气越来越浓,幽雅的花香有股冲上鼻腔的烈性。李丘向上一瞅,数百米外的高空上,飘着晶莹辉光,好似千千万万萤火虫在空中聚做一团水状光雾,氤氲荡漾。
他似乎猜到了,是这空气中飘荡着浅黄色光点,弥漫在空气中的幽香气息,使他身体麻痹,失去控制。他的嘴角挂着无奈的苦笑,都说这大山里魑魅魍魉,树妖水鬼,危机潜伏,他以前在村边活动,也没往心里去。这今日终于让他着了道。
越走越近,他的身体如同发条机器人一般穿过一道道灌木屏障,密布的树枝接二连三打在他的脸上,如同皮条一般,他感到两颊生疼。
终于,在踏过最后一道矮木之后,他看到了百米之外一棵笼罩在莹黄光雾之下的大树。
这棵大树,一眼看去,有一股说不清的诡异。肉眼可见的树干部分仅有三米,其上是一片大到恐怖的树冠,中间最高处伸出七八米高,两端向外延伸十多米远。然而这种质量的树冠却仅有一段大约三米多粗的树干支撑,再无任何类似气根的结构分解压力。树冠之上,散布着透着桂黄光芒的豆蔻小花,这些如同萤火一般地光雾正是由这些小花散发出的花粉所构成。树冠散发出的光辉明明暗暗,像潮水一般,不断向外迸射着雾气,是树之巨人的呼吸。
这棵光树周围,数十米之内更无任何矮木,仅有一片杂草地与之伴生。地表上每隔十数米便可见一些未曾腐化的动物遗骸,还有一些凌乱的脚印。
已经无需言说了,这棵奇异大树此刻呼吸喷薄的花粉光雾,正将周围数千米内的生魂,勾魂于此,魂丧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