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佑来到秦楼,敲开了后院的门。
绣品卖得很顺利,崔佑对筠娘的绣艺忍不住自豪。他装好换得的银两,又出了院门。天色尚早,不如去给筠娘捎些东西回去吧。想着,崔佑抬脚朝买卖热闹的街市上走去。买些什么呢?崔佑心里想着,胭脂水粉吗?还是一些布匹呢?
崔佑此时满心都是筠娘娇羞的脸庞,未曾发现,身后一双阴鸷的眼睛在跟着他。
突然,街市上一阵躁动,行人纷纷避道路边,有官兵呵斥肃静,不一会儿,热闹的街市上一片安静。
崔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得在官兵的拦制下站在街边不动。而这时,身后的那双眼睛,则一闪而过,不见了。
崔佑心中正纳闷,突然发现街道上远远地走来了送葬的队伍,纸钱如雪飞落在地,白幡高举,哭声满道。送行的队伍缓缓地从眼前走过,队伍很长,都白衣白帽,前后拥着白布装裹的棺木。
这是谁家死人了?好大的排场。
在送葬的人群里,崔佑赫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骑在大马上的男子,不是傅平起吗?自从他阴谋夺取了朱家的真迹书帖,献给了太守王进,是一路官运亨通。这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已经成为炎城炽手可热的人物了。只是不知道,这死的是他什么人。
崔佑悄悄地问旁边的人,旁人答道:死的是县尉老爷的夫人。据说自从县尉老爷升官以来,他夫人就突生暴病,挨过这么长时间,终究是一命呜呼了。这县尉老爷颇有情意,听说,从夫人生病起不仅请医延治,闲暇时乃至亲自端茶送药,毫无怨言。可惜夫人命薄,还是撒手去了,留下一个六岁的儿郎…唉
送葬的队伍过去后,街道上渐渐恢复了原来的热闹,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崔佑心中有些沉重,傅平起作恶多端,却健康地活着。那个无辜的女人,能陪伴傅平起贫困,却无福陪他消受富贵。真是造化弄人。
晚上回家,崔佑将城里所见告诉了朱夫人和筠娘。筠娘一阵感叹。朱夫人却咬牙切齿地抱怨老天爷瞎眼,怎么不让那个挨千刀的死呢!
崔佑见朱夫人情绪激动,面露青筋,只得和筠娘再三劝解。但是,他们也知道,朱夫人对傅平起的怨恨,即使是杀了他也无法平息的。
时光荏苒,田里的庄稼已经长到过膝了,拔节抽穗,好不热闹。田头,路畔,土山的坡上,或高大或细弱的桑树,正枝叶翠绿。早晨,带着蒙蒙雾气,碧桃推开了自己家的柴门,背上背着一大篓新鲜嫩绿的桑叶,面颊湿润润的,不知是露水还是汗水。
董母从放下手中的活计,过来帮碧桃把肩上的重物卸下来,一边焦忧地说:
家里的那头老牛,病了,一早你哥哥去喂它,好等你回来拉桑叶去集市上卖去。没想到躺在地上站不起来,也不吃草。
碧桃一听,赶紧跑去牛棚里瞧去。只见哥哥端着瓢水,一边抚摸着牛头,一边劝牛喝水。看见妹妹来了,哥哥泄气地说:
怕是不中用了,连加了盐的水也不喝了,可怎么好。
碧桃走过来,无声地伸出手来,摩挲着老牛嶙峋的骨骼。这头牛实在是太累了,春种这一季,全靠着它在挣命,年纪又这样的大。
真不知道,如果老牛一死,这个家还靠什么支撑。
想着,鼻里发酸。对哥哥说:
去找东头怀大爷看了吗?他年纪大,应该有经验。
哥哥董大颓然地说:看了,他也觉着不好。
这时,老牛躺在地上,本来挣扎想抬起的头,已经连尝试的力气都没有了,软瘫在地上,气息游离。
哥哥直叹气,手握拳头不自觉地捶打自己的跛腿。董母已经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对于一户农家来说,牛的价值非凡,谁也不能不对这样的横祸无动于衷。
不过碧桃到底是经过苦难的女子,事情已经发生,就得做好最坏的准备。无论怎样,生活还得继续。
“还是,找屠夫来吧”碧桃忍着泪花道。
碧桃的决定是理智的,等牛死了,那就是一头死牛,买不上什么价钱。但是如果是在牛近死之时杀了,肉也会卖上好价钱的。
哥哥抬起头来,再次叹了口气,爬起来出门请屠夫了。母亲楞了一会,又开始哭起来。哭老牛的命苦,哭自己的命苦。
没有办法,生活就是这样,要想活得好,心就要硬。
没了老牛,碧桃家里逐渐力不从心起来。卖牛肉的钱怎么算也是不够再买一头的,甚至连一头小牛也买不着。母子三人商量,再赶紧地攒点钱,凑起来,买一头小驴也好哇。
哥哥没有脚力,背着桑叶去集市上卖的事情,自然落在了碧桃身上。自此,早上采摘桑叶,罢了再赶到城里去卖给需要养蚕的人,一天下来,着实辛苦。
董母疼惜女儿,不禁又打起了将碧桃早点嫁给崔佑的心思。
这天,趁着碧桃还没有回家,董母和董大商量了,要去崔家表明此事。董大虽认为不可,但耐不住董母的逼迫劝说,也几乎动了应允的心思。决定和母亲去崔家走一趟,把这个难题抛给崔佑去吧。自己心里也做好了准备,即使崔佑婉拒了这门亲事——以自己对崔佑的了解他多半会这么做,也不会和崔佑闹气。
二人正待举步离家,忽见张人虎在外吆喝,董家大郎是否在家?
母子二人将张人虎迎进寒素的屋子里。那张人虎还未说明来意,就已经哈哈大笑连说着恭喜恭喜。母子二人心下疑惑,不知喜从何来。
只听张人虎道:天下竟有这样的缘分。你们董家要交上好运气了。
母子俩面面相觑。
张人虎问董大:你妹妹呢?
董大道:采桑去卖,尚未回来。
张人虎笑呵呵地说:以后这种辛苦活,她就不用做了。
又环视了一圈室内的破败寒酸,道:这种苦日子,她也不用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