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佑忙道:大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早已将师傅当作自己的父亲,把大哥当作亲哥哥。师傅当日在时,常教我做人应以立德为本,朱家对我德义高深,我铭感五内。大哥近日遭难,我不能解难营救,心中十分愧疚。从今以后,定当把大嫂当作亲姐姐一般,如有食言,宁愿承受天雷轰顶。
朱秀才点头流泪道:好…好…
又吟出一句诗道:千古风流无觅处,皎皎明月井槛边。
吟完,手用力地攥紧了崔佑的手,道:切记,切记。
当天晚上,朱秀才浑身疽发,直着脖子叫了一夜,第二天天未明,在朱夫人的怀里咽了气,身体渐凉,而眼犹未闭。
朱夫人却没有眼泪流出,但见她形容枯槁,面如死灰,俨然一个末世老妇。众人进来,见此情形,个个心痛鼻酸,悲泣出声。
朱家祖坟地里又增加了新坟,朱秀才入土为安。
萧萧白杨,森森松柏。筠娘和碧桃搀着朱夫人,众人跟随在后,缓慢地走在荒草漫漫的大道上,道旁迎阳河的流水声呜咽如泣。
冬天第一场雪来临之前,崔家的房子修好了。为了庆祝新屋落成、乔迁之喜,也为了大家有能量对抗这一日寒过一日的天气,崔佑和董大带上打猎的工具,去了山里。
这里碧桃和母亲在收拾新家,筠娘和阿萝来帮忙,将三间方方整整的草木房子打扫的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厨房里正热气蒸腾,杨老爹满满地烧了一大锅开水。碧桃系上围裙,拿着一个圆圆的竹编的扁筐,从院子里当阳的席子上,捡上一筐切晒干了的瓜菜,走进厨房。
葫芦切开的瓢,从翻滚的锅里舀出热水来,哗啦啦倒进了放着瓜菜干的木盆里,水汽直上。碧桃用瓢伸在水里搅了搅,让黄褐色的瓜菜干浸泡均匀。瓜菜干枯皱的表皮慢慢舒展,等水渐渐温凉,瓜菜干已经变得饱满肥润起来,蓬松松地足有半盆。
这时院子里响起了热闹的声音,原来崔佑和董大回来了。筠娘和阿萝收拾完房间,正好出来。这董大因着腿脚不好,当时要跟着上山打猎的时候,众人都劝他不要去添乱,现在肩上扛着一直小鹿,正得意的对大家炫耀。
董母一见,大为高兴,说:原来我儿打得一手好猎,我早知道你是个不凡的。
阿萝笑着问:董家大哥,这鹿你是射箭打的还是掷石打的呢?
董大讪讪地说:用箭,用箭,我给崔九递的箭。
说得众人又笑起来。
董大将小鹿放在地上,众人分工忙活着去杀鹿割肉,做上一顿丰富的餐饭。筠娘正待去帮着打水,忽然手臂被拉住了,回头一看,是崔佑。只见他背在后面的手突然举起一物出来,筠娘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雪白雪白的兔子,此时正缩着四个蹄子,红着眼睛看着自己。筠娘惊呼了一声:好可爱的兔子!就用双手将兔子从崔佑手里接过来。崔佑同她一起蹲下,逗弄着地上的兔子说:就知道你会喜欢。
筠娘抬起绽着笑的脸来,对崔佑说:好可爱,我们把它养下来好不好。
崔佑微笑着点点头。
这时董大走来,道:要我说,这白毛的兔子,把皮剥下来做成个帽子或是围领,把肉香喷喷地炖上一锅吃掉,才是正理。就是一时吃不了,杀了腌成咸肉放着也是好的,养着它,还要费上一份吃食。
筠娘抚弄着兔子软软的毛,觉得董大的话有道理,但又于心不忍,便求救似的看着崔佑,崔佑说:董大,你看看这个是什么兔子。
董大道:什么兔子,白兔子呗。
崔佑笑了,道:这是母的,母兔子很快就会生小兔子,到时候兔子就会一窝一窝地出来,多少帽子做不了,又会有多少香肉吃不尽呢!
董大见他说得有理,便说:好啊,崔九,从小你就是个嘴闷脑子多的,如今听你这么一说,这兔子养下去,你们的日子就不用愁了。不过我更觉得,养兔子虽好,到底不如养个儿子,崔九,啥时候养儿子啊。
一边说着一边促狭地看着筠娘,筠娘脸一红,知道此话是打趣两人,也不便接话,于是借故抱着兔子去给阿萝看,走开了。
董大马上搂上嘿嘿而笑的崔九道:也不知道你小子走得什么运,能够遇上筠娘这样的姑娘。你说同样是粗布衣服,怎么穿在她身上就这么好看。唉,我多希望救他的人是我啊。
说完,看着和阿萝嬉笑的筠娘而叹。
崔佑马上收起了笑意,胳膊肘朝董大胸口一杵,董大吃痛,嗷嗷直叫。崔佑故作威胁道:你要乱打主意,别怪我不客气。
董大讨饶,保证不会。
一时,肉熟菜好,大家伙围着热腾腾的饭菜,吃得痛快。饭罢,碧桃将早已盛在一边的肉、菜还有满满的一大碗汤,放在竹篮里。阿萝挎在臂弯里,同了筠娘回到崔家。
原来,自从朱秀才走后,朱夫人一直恹恹地,万事无味。这日,也是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呆坐着不愿出门。筠娘和阿萝走进来,摆好了饭菜,叫朱夫人吃饭。
朱夫人悲伤过度,无心饮食,这些天过来,日渐憔悴。看她的光景,倒像是有意弃世。筠娘让阿萝回去休息,自己走近朱夫人坐下。
嫂子,吃点饭吧,你已经好几天没有正经吃过东西了。
朱夫人木然地摇摇头,眼睛似睁非睁。,提不起一点精神。
筠娘只得道:人活一世,终有一死。朱大哥虽然去了,可是嫂子还活着。朱大哥一生豁达不羁,凡事不累于心,他的精神境界自是君子中的第一流,可是临死却尚有难以安心而去的原因,那就是嫂子你啊。嫂子你和大哥的感情让我感动于心,大哥不幸殒命,嫂子虽生犹死。
同样,换作是朱大哥,嫂子断食绝粒、了无生意,大哥在九泉之下岂不也是担忧焦心不得安生?
朱夫人不语,眼中酸涩,有泪滑落。
筠娘接着说:逝者已矣,生者自当活下去。嫂子也应从过去走出来,方不辜负朱大哥的一番苦心,也全了崔大哥当日之诺言。
朱夫人听筠娘说得有理,怔怔地流了半天泪。方接过饭来,吃了下去。
自此,朱夫人将思念朱秀才之心,逐渐转化为求生之力,慢慢地从悲伤的阴霾中走出来,面对起新的生活。日日与筠娘阿萝操持家务,浆洗缝补,将崔佑杨老爹视作在世亲人。
一群破碎无家的人,就这样聚在一个屋檐下,组成一个热闹和乐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