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佑隔着董母和碧桃,偷偷地望着筠娘,觉得她今天不一样,让人觉得亲切,心里更是又爱又喜。只是隔着这么多人不便流露出来,只好将无限的情意藏在眼里送出去。筠娘感觉到崔佑的目光,回望过去,两人不由得同时一笑,筠娘怕众人发现,赶紧低下头来吃饭。
碧桃早已感觉到身边涌动的情意,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也只能强颜欢笑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心里想,这样的情况,以后怕会是更多,不禁暗暗叫苦。
夜晚,一灯如豆。筠娘和阿萝坐在灯前,缝制衣服。
碧桃走进来,边用手捶着肩膀,边说:哎呦,劳累了一天,腰酸背痛啊。不过,眼看着我家的房子也快修好了,到时候就不用委屈你们和我挤一块了。如果崔大哥以后得罪了筠姑娘,你们还可以去我家住下,让他着急。
说罢,自己先乐了,阿萝也跟着格格笑起来。
筠娘笑道:你们两个快消停会吧,敢情是白天忙活得不够累。
碧桃凑过来说:我看看你们在缝什么?咦,这不是你们平常穿的衣服吗?怎么都剪开了?
阿萝道:姐姐说我们的衣服太长了,穿着不方便。姐姐和我把衣服拆开重做成你穿的短袄绣裙那样的。
碧桃摇摇头说:真是可惜了。筠姑娘的衣服裙袂飘飘,多么出尘绝丽。如今来到了我们这山乡村野,却要入乡随俗,改换成我们这种乡野丫头的荆钗布裙,真是让人心有不忍。
筠娘道:碧桃姐姐说的是哪里话。你不知道,我现在最羡慕的就是你了。能靠自己的双手去建造一个家,又有亲生的哥哥、母亲相依傍,一家人在一起,就是粗衣短褐、粗茶淡饭,也是人间极乐了。我现在能和你们穿的一样,吃的一样,感受着你们的亲情暖意,真是前生修来的福分。
碧桃看着筠娘,眼睛里满是赞叹:随分知时,真是一个蕙质兰心的姑娘。
于是,便走上去,亲热地指点筠娘和阿萝如何裁剪如何缝纫,如何取法能便捷省料。
筠娘知道碧桃白天像男人一样出了劲使了力,这时更不忍劳烦于她,只是苦劝她早点休息。碧桃只得先道晚安,上床睡去。
崔佑和董大在另一间屋子里睡着,董大很快就进入了梦乡鼾声四起,崔佑虽劳累了一天,此刻竟毫无睡意。他索性推开了窗,让一段洁白的月光洒在自己的脸上身上。回想起晚饭时饭桌上的情景,真是让人心暖神畅啊。崔佑将两手压在脑后,脑子里都是筠娘巧笑嫣然的样子。
终于他没能忍住心里始终躁动煎熬,将董大一个人留在房里,自己悄悄地走了出来。
院子里月色如水,夜晚的风已经很冷了。崔佑胸中似有火苗燃着,并不觉得寒冷。脚步由心,竟走到了筠娘的房间外。房内的灯依然亮着,两个身影对坐着穿针走线。崔佑深吸了一口气,眼睛钉在了筠娘娟娟的身影上,久久不能移开。
筠娘不是我们这类人。
崔佑刚推门回房,董大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看来,自己偷偷出去窥视筠娘的事情,董大知道了,崔佑有些不好意思,还好光线黑暗,董大看不见。便谎称自己只是出去透透气。
董大爬起来,大声地说:你小子,就你天天那眼角嘴角,哪里能藏得住心事,怎么能瞒得了我!你小子色心已动,而且毒入已深,危险喽。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大概是出身高贵的小姐吧。崔佑说。
怎么?董大一惊,你连她的底细也没有查问过吗?
没有,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
你啊,就不怕她骗了你?
不怕。
就不怕她害了你。
不怕。
董大害怕地说,完了完了,你已经被美色冲昏了头脑,神仙也难救了。
崔佑说:那你说,她一个弱女子,能害我什么?
董大说:她是自己不能害你什么,可是她的身份可疑啊。
见崔佑不以为意,不想聊下去甚至翻身想睡觉。董大只得接着说:
若是清白人家的小姐还可,若是犯了什么事的罪臣家眷,岂不是会连累了你?
崔佑用快睡着的声音回答说:不会的,她说过她的家人都是被叛军杀死的。说完便没了声音,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董大无奈,只得也倒头睡下。
天刚蒙蒙亮,大家都起床各自忙活了。杨老爹最近生活有了着落,心里一痛快,多年的拐杖也扔掉了,老早就出了院门,背着手,去田里转悠了。看看庄稼长势,除除虫,拔拔草,是他最喜欢做的事。
他还没等上了迎阳桥,远远地看见蒲先生背着药箱匆匆忙忙地跟着一个人身后往前跑。等近了才发现,原来是秀才朱清一,只见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差点认不出来。杨老爹看他们慌张匆忙的样子,便猜可能是谁病了,于是也一路小跑地跟着去要帮忙。
来到朱秀才的家里,才发现他的夫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肚子涨得老高,杨老爹想莫不是要生了吧,前几天见着还没怀孕呢,这怎么回事?
蒲先生赶紧过去蹲下号脉检查,朱秀才在一边哭着说:昨天我得了一笔润笔,数目不菲,就买了一些牛肉,我这拙荆也可怜哪,好几年没见过荤腥了。一下子放开了手脚,把几斤牛肉全吃了,我今天早上醒来后才发现她已经这样了。
蒲先生确诊完后,给朱夫人用了催吐的方法,朱夫人吐了一地污秽,渐渐通了气息,不久,呻吟出声,又过了一会,虚弱地睁开眼,张着嘴哭起来,边哭边对朱秀才说:相公,难受,我好难受,我要死了啊啊。
朱秀才也咧着嘴哭起来,对蒲先生说:蒲神仙,快救救我娘子吧,她要死了。
一面又将夫人搂着怀里大呼:娘子你不要死啊,你死了我也不活了。呜呜。
蒲先生平静地说:她死不了了,没什么大碍了。多休息,以后切忌这样暴饮暴食。
朱秀才又哭又笑,对蒲先生:先生真是我的再造父母啊,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没齿难忘。
蒲先生又安慰了他们一会儿,就要走。
朱先生赶紧站起来,从柴草堆成的床上,翻出一个蓝色的布袋,从里面拿出一锭银子塞到蒲先生的怀里当谢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