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凤宫清池的荷花开得正好，顾颜绝起了出来走走的心思。微波荡漾，原本就清新脱俗的荷花像是又被这清浅的池水澄得更加纯洁。边上微漾得叶子与粉白得花也是格外登对。
池边停泊着一叶小小木舟，上面空空如也，且仅容两人促膝而坐。顾颜绝不由得回想起昔日与夜安帝同坐一舟，共赏夏日风光得日子，恍惚之际更多了几分伤感，迎着夏日得清风，不舒服的咳嗽了几声。
“娘娘还是回宫，莫要染上了风寒，公主还在殿内等着呢。”听见咳嗽声的时候玉娘就已经替她披上了一件青丝玉雪纱。
“已经七年了啊。”顾颜绝这话说的有些没头没脑。
她并不知在意玉娘会说些什么，只是继续自顾自的说道，“小九也已经七岁了。那个孩子，只要一看见她，我就会想到我的浔儿。她有多大，浔儿就离开了我多久。那时候的浔儿还是个小小孩子啊，无数次我都能梦见他在火场里哭喊着‘救我，母后。母后，救救我。’我怎么能爱那个怪物？我的浔儿因她而死。那双一红一琥珀的眸子意味着什么？你也是知道的。这七年的时光算是我为她窃来的，往后的日子，便看她的造化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中间穿插着不断的咳嗽。玉娘轻抚着她的背，“娘娘千万要保重，殿下也还小，她还需要你。”
“你我都知道，我的日子，也就这两日了。”
“娘娘一定会没事的，皇上一直都在替您找解药，一定会没事的。”嘴上说着安慰的话，泪珠子却止不住的往下掉。
“你也莫要安慰我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他也尽力了。”顾颜绝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不悲不喜，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反而有一种释然，一点愧疚，却没有后悔。
“收拾收拾，回宫吧。”
朝凤宫
“母后和姑姑终于回来了。母后教的‘凤舞九天’，小九已经学会了。”听见宫人禀报的声音，女童高兴的凑上前，却又与顾颜绝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她时刻记得，母后不喜她。她会做好母后安排的所有事情，只是为了有一天能够获得一个来自母亲的夸奖罢了。
“学会了？”顾颜绝略有些诧异，却又在一瞬间恢复原状。“不错。明日跳给母后看看吧…咳咳…”
女童下意识的就要凑上前，被顾颜绝的话拦下。
“母后没事。”说完这句话，顾颜绝便在玉娘的搀扶下离开。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却有突然的停了下来。女童愕然的看向停下的方向。
“今夜来临华殿睡吧。”不知道突然想起来了什么，顾颜绝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话。
女童却是喜不胜收，这是第一次，母后主动愿意和她亲近。这是不是表示，母后开始喜欢她了？是不是表示，她也可以有母亲打的毛衣？是不是表示，她能够得到母亲的夸奖？
“是。”大大的笑容灿烂的绽放在了女童的脸上，她乖巧的应下。
反倒是清楚看见女童表情的顾颜绝脸上出现了不自然的潮红，依旧冷漠的说道，“嗯。”
夜色如墨瞳，难能看的清晰，星星也只是寥落的几颗，只有那漆黑的瞳孔一时让人看不清，甚至迷失了自己。
女童辗转在顾颜绝的身边，此刻的她，有些惶恐，又满是恬足。顾颜绝也是睡不着，只是她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她强忍着，一声不吭。
伸手抱紧女童，轻轻抚着，喃喃的哼着一首曲子，哄女童入睡。
在来自母亲的怀抱里，女童慢慢睡着了。在女童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后，顾颜绝悄悄起身，招呼玉娘，尽量让自己不发出声响。
玉娘搀扶着她，走到朝凤宫的偏殿，极为不易的坐下。玉娘在那张金玉紫檀桌上摊开了几张信笺，递给她一直毫毛笔，接着，替她磨墨。
“等我…这两封信，一封交给陛下，另外一封交给染儿…咳咳…一定要…一定要你亲自交给他们。”顾颜绝现在的体力写下这两封信已经是强弓弩末，剧烈的咳嗽，软软的趴在桌子上。
“娘娘一定会没事的，这信，娘娘要亲手交给陛下和殿下。还有九公主，娘娘不能丢下她。娘娘…”玉娘已经控制不住的痛哭起来，卖力的给顾颜绝顺气，“娘娘，奴婢现在就去找太医，娘娘一定会没事的。”
顾颜绝扯住玉娘的袖子，想要擦点她脸上的泪珠，“玉娘，这一辈子，最对不住的就是你，临死了还要麻烦你，你会恨我吗？”
即使这样极为细小的动作，她此刻做起来也是极为吃力。
“奴婢自小跟着娘娘，哪里谈得上什么连累？奴婢感谢娘娘还来不及。”
“玉娘别哭，等这件事情过了，找个人嫁了吧。”
“娘娘…”
“玉娘不哭，扶我回临华殿。”
“是…”
夜已过半，女童突然从梦中惊醒，她不放心的抱了抱身边的人。舒了口气，母后还在，接着又躺下。在躺下后，又觉得有些不对劲，身边的人正在一点一点的失去温度。女童拥着顾颜绝的身体，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顾颜绝的身体，只是，一切都是枉然。
女童缩起自己的身体，不住的哆嗦。她突然觉得自己也开始慢慢变冷，她哭喊着，“姑姑…救救母后。姑姑…救救小九。父皇…姑姑…救救小九…”任凭女童再大声呼喊，单单只有她的声音在整个朝凤宫里回荡。
御书房
“娘娘吩咐奴婢将写封信交给陛下。”玉娘红肿着眼睛来求见夜安帝，没有半分犹豫，元启便引着她进去。
夜安帝也是眼皮直跳，心中极为不安。在看到玉娘后，终于控制不住，竭力的站着跌坐在龙椅上。强忍着悲痛，看完顾颜绝的信，久久说不出话来，末了，才硬生生的挤出一句话，“梓潼，我对不起你。”
和这句话一起出现的，还有突然汹涌起来的眼泪。夜安帝双手掩面，当着元启和玉娘的面，竟就这样哭了出来。
元启看了看在龙椅上的夜安帝，不像是一个帝王模样，而是一个痛失所爱的普通人，眼睛也不自觉红了起来。皇后娘娘是个善良的人，从来没有看不起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无论何时都给了他们体面。更是因为他与陛下一起长大，多了些亲切。两个人的相识相爱，他也算得上是个见证人，如今，这一对鸳鸯，竟只剩下了一个，怎么不叫人悲伤。
“陛下节哀。玉娘还要回宫去照看公主殿下。”玉娘揉了揉眼睛，却是越发的红肿。想到独自留在临华殿里的女童，更是难掩不安。
“陛下千万要保重龙体，九殿下还需要您的照抚。”元启也附和道。
夜安帝听到这话，眼泪反而又涌了出来，“小九…小九…小九应该怎么办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