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恳请肖大哥先带公主离开！”陆陆续续的，其他侍卫也劝解起来。
“我们会想办法脱身的，如果这时候肖大哥和公主不走，再跟他们耗下去，就谁都走不了了！”那个侍卫再次催促。
寇眉生的眼睛被雨淋得有些发酸，视线开始模糊，慢慢的，心里亦变得焦虑不安。看这样子，连决明已动了杀机，是铁了心要把我们全都射死才会罢休。眼下情况对他们太不利，对方居高临下，就算他们抵挡得了一时，也无法经受住车轮战。
片刻后，腰上一紧，被肖毅抱起来放到了马背上。肖毅翻身上来牵起马缰，沉声道：“公主，坐好了！”
鼻尖嗅到一丝血腥的味道，寇眉生才看见他的肩胛处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支箭，深深没入骨肉中。她失声道：“肖叔叔，你受伤了。”
“这点小伤要不了命，”他低声打断，又往后看了眼，咬牙道，“我命令你们必须活着回来！”
“好，我们一定会的！”
众人合力，将二人围在中心，艰难地向着宫门的方向移动。羽箭乱飞，侍卫们不断挥舞着手中的刀，奋力把那些箭挡开，有的擦过脸颊，有的碰到刀身失了准头，纷纷四散掉落，歪歪斜斜，到处都是。
像是猜到了他们的意图，箭雨变得更猛烈，全都齐齐朝着中间的寇眉生和肖毅射来。无数箭簇仿佛化作流星般，划破雨雾，激射而来。寒光闪闪，一阵又一阵，仿佛这场大雨永无休止。
显然，连决明是想逼我们退回箭阵之中。寇眉生心中又急又怒，再这样拖下去，别说逃出这里，他们全都要命丧于乱箭下了。
肖毅用身体和双臂将她紧紧遮住，靠在他怀里，“公主请伏低点，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寇眉生明白他是想安慰自己，如今的形势看，他们处在极度劣势的一方，没有人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能立刻解决困境，只是尽力掩护着我们冲出包围，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一个侍卫倒下了，另一个侍卫紧接着倒下……身上插满了箭簇，连临死前最后一刻，还拼尽全力在挥着刀。可是，谁都没有退缩，没有惧怕。
地上的泥浆与血水融合，淌了一地，染红了地面后，又很快被雨水冲散。
看着那一片片刺眼的血红，寇眉生心痛难言。他们如此拼命，送了命，都是为了救自己死了。她不想做躲在背后的人，也宁愿与他们拼死战至最后。
连决明想杀她，更想杀肖毅，但是，本来早该出现的人，本来可以改变这个局面，本来最能够阻止的人……连琮却没有出现，他或许是默许了这件事，默许连决明和孙文直为所欲为。
可当初，他是如何说的？
现在，为什么出尔反尔？
肖毅的身体微微震动，寇眉生不时听见短促而细微的声音，似乎扎进了什么。尽管他极力忍耐，仍然无法扼制溢出了几声闷哼。
余光瞥见他衣服下方慢慢被血染成了胭脂色，寇眉生想要看看，他却不让她侧身，只急促地喘息着，压低声音说：“不要回头。”
那声音气息不稳，带着些许颤抖，仿佛在费力地压抑什么。
寇眉生身子发软，视野也模模糊糊，看什么都叠着影子。大雨淋着头，脑子里也像在下着一场冷雨，只觉得一片混沌，天地茫茫，冷得骨头都发寒。
终于，冲出了箭阵。一出了宫门，肖毅夹紧马肚，扬起鞭子重重一鞭抽下去，黑马发出长长的嘶鸣，风驰电掣地狂奔在重重雨幕中。
“让开，让开！”
蹄声狂乱，所过之处，泥水皆高高溅起，稀稀落落的行人惶恐地避开。
雨毫不留情地倾泻着，迎面砸在脸颊，生疼生疼的。寇眉生微微眯着眼，耳边只听见风凄厉地刮过，呜咽如泣。
转过一街又一街，疾驰许久，眼见城门已经近在咫尺，寇眉生才稍稍松了口气，“我们出来了，安全了。”
话音刚落，只听砰一声响，肖毅突然松开了紧握缰绳的手，重重地从马上摔落。
她心里一紧，来不及勒马也直接跳了下去，摔倒在泥浆里，却不得去擦拭满脸满身的污水，抬眼看去。
目光所及处，衣服上满是肮脏的泥水，夹杂斑斑血迹，早辨不清原来的颜色。心惊胆战地看着躺在地上的肖毅，寇眉生呆了呆，才踉踉跄跄地跑过去，将他半扶着坐起来。
一股不好的预感充斥心头，而在触及他的背时，差点晕厥。
他的背上全是插着三四支箭矢，有的完整，有的折断，嵌在皮肉里，已无一寸完好的地方。
这该是怎样的痛？
寇眉生震惊地软跪在泥泞里，手摸上那些箭杆，抖得不成样子。
难怪……难怪肖毅不要他回头看。
他把所有利箭都挡了下来，没让我受半点伤害，自己却奄奄一息地支撑着，终究体力透支摔倒。
她甚至不知道这时候该干什么，语无伦次道：“肖叔叔，痛不痛？没关系，没关系的，扎得不深，我马上带你去找大夫，找全都城最好的大夫……”
“别怕，我不痛。”肖毅脸色惨白，嘴唇由最初的毫无血色变成了乌青色，微微翕动，吃力地抬起手。
“我帮你拔出来，拔出来止血就好了。”手摸到艳红的血，掌心似乎温热起来，又瞬间被雨水浇得冰凉。
寇眉生慌乱握住他的手，紧紧地，想要把手心那点可怜的温度传递过去，好让他多一分生机，却发觉自己亦冷如冰霜。
“没用的，”肖毅摇了下头，眼神异常平和，“箭上有毒。”
胸腔里好像被一把锥子狠狠地凿着，痛得难以呼吸。寇眉生死死咬住嘴唇，已经说不出来话来。
他忍不住剧烈地咳了咳，吐出一大口血，源源不断自嘴角流出。
寇眉生抬手去擦，擦干净了，又涌出来一些，那么那么多，怎么擦也擦不完。
满手是血，分不清到底是我的，还是他的。
“不会的，一定还有办法，还有！”
“公主！”强忍痛楚，他喘息着大声道。
手颓然地一松，寇眉生呆跪着，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大滴大滴滚落。
“肖叔叔，不要死，你不能死！”
沉默片刻，肖毅好像重新恢复精神，凝视着她，眼低焕发出些许光彩，“公主，对不起，肖毅之前一心想着复国，将公主置于危险之中而不自知……我走了一条最不明智的路，我以为我能掌控住连决明……”
他咳嗽两声道：“但我错了，我的筹码只有账册而已，可是他的筹码却很多……包括，包括公主在内……我不死，我只是觉得累，想睡一觉。”
“不要，不要……”雨水模糊了视野，寇眉生摇头，说不出更多的话。
“公主，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希望……希望公主……不要再为以前的事所累，也不要把它背负在身上。先帝已经不在了，你……你要好好活着……”肖毅眸光转暗，仿佛安心下来。
唇齿抿合，手从她的手间骤然滑落，软软垂向地面。
雨慢慢小了，天地万物静静的，只有风声一遍遍拂过耳朵，吹乱了黑发。骤雨初歇，乌云消散，绯红的霞光落满天边。
偶尔百姓走过，来来往往，唯有她的声音回荡在阴沉的天际。
身子沉重得好似要垮下去，明明霞光万丈，寇眉生的眼前却模糊不清。沐浴着雨后的暮色，不知道是一刻，两刻，还是一个时辰，还是更久……
天高地阔，白云悠悠，隐约飘来一丝淡淡的草木香。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驻足而立，静静地停下来。
“昭昭。”他低声唤道，声音沉静如常。
仿佛冷锐的尖刀划开了混沌的意识，听见这个称呼的刹那，只令她浑身一颤，固执地不回头去看。
连琮默了片刻，绕到她面前，语气里似乎带了一丝诧异，一丝叹息：“我还是来晚了。”
听到这句话，寇眉生猛地抬眼，冷冷地看向他，哑着嗓子咬牙切齿地问：“你走！为什么来？来看他死没死，好放心吗？！”
连琮蹙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反问：“什么意思？”
“如果不是你没有阻止，连决明怎么可能这么猖狂？！”
看来他真的是贵人多忘事，早就把这件事忘了吧……他现在正是和连决明关系最紧张的时候，怎么可能为不相干的人出头，所以才由着连决明胡作非为。
“是。”他淡淡地应。
对他这般冷静的态度，寇眉生越发气愤，讥讽道：“你为什么不出面，如果你出面，肖叔叔或许就不用死了！”
“你骗我！他死了，死了你知道吗？！”她悲愤地大喊出声来，一字一句质问。
她眼睁睁看着他死，无能为力。然而他也是因为来救自己……
连琮眼神一沉，凝着她说：“他不是我害死的。”
事到如今，他还打算继续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故作圣人君子？
急怒攻心，寇眉生死死地，失神地盯着他，许是跪得太久，一起身头重脚轻，居然又重重地跌回去。
“起来。”见她抱着肖毅的尸体，满身血污肮脏，手和脸颊没有哪一处是干净的，连琮不由再次蹙眉。
两眼一阵发黑，头晕眼花，全然没了半点力气。忽冷忽热，整个人好像处在冰火两重天间。
她坐着没动，那巨大的钝痛与眩晕交替，折磨着五脏六腑。喉咙里点燃了一把火，火辣辣的，眼睛也涩涩的胀痛，看不清眼前景象。
身体摇晃着，蓦然向旁边栽倒，寇眉生闭上眼，任凭自己陷入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