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她有细想的时间，封白已命人令一干太监宫女齐齐聚在院里。寇眉生赶到时，鸦雀无声，气氛凝重得有些诡异。
众人一见她来，表情各异。一眼看去，绿乔焦急地望着自己，眼中流露着担忧关切之情。
封白脸色严肃，语带威严地问道：“姑娘昨晚可有见过什么人？”
她心里一紧，慢吞吞走过去坐下，镇定地反问：“我睡得很好，谁都没有见着。听说宫里冒出了个刺客，封大哥抓到他了吗？”
封白目光如炬地看着她：“你真的没有见过？”
那刺客受了严重的伤，他们也在多处发现了少许血迹，昨晚除了寇眉生的房间没有搜过外，其余地方几乎都被翻了个底朝天，难不成他还能插了翅膀飞上天去？
一旁的绿乔见寇眉生不语，忙劝道：“表哥，眉生不可能的……”
“这件事非同小可，你不知道，倘若刺客真的藏在宫里，对皇上的安危是威胁！”
如今大将军暗地里一直搞动作，朝中人惶惶不安，生怕哪一日祸及己身。
既然大将军都派人明目张胆到宫里来了，多半是想借此试探皇上的底线。如果摊上这件事，不正给了对方把柄落井下石吗？
寇眉生沉默了一会儿，才又似委屈又似气愤地回答：“难道封大哥认为是我故意藏了刺客，放走他？”
“眉生，表哥不是这个意思……”绿乔急忙拽拽她的衣角。
封白软了软语气，轻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事关重大，在下职责所在，还请姑娘谅解……”
“昨晚的确是我告诉他们别来搜房的，”寇眉生低头半是撒娇道，“可是，我确实没有见过刺客，封大哥也知道，我一向最不喜欢有人在睡觉的时候打扰自己的。”
绿乔安慰道：“表哥，我知道眉生平日里虽然不拘小节了点，可这种事情怎敢胡来？我昨夜还去过她房里一趟，也没发现藏着人。”
封白听了绿乔的话，思忖片刻，也觉得在理，便没有继续追问。
其实他如果再细问，寇眉生难以找到让人信服的理由。但绿乔完全不会想到，她这么偏袒的一说，正好把寇眉生救刺客放走的嫌疑，洗涮得一干二净。
昨晚，皇宫北面火光冲天，惊扰了连琮亲去查勘，一直闹到了将近四更天，才渐渐安静下来，激烈厮杀后的大殿外只留下数十具尸体，或是服毒自尽，或是拼杀而亡。据说是有一批潜伏多日，身份不明的刺客突然闯入，意欲刺杀天子。
午膳时封白虽然回来了，却仍旧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用了饭，方又匆匆忙忙去复命。
看到寇眉生，他随口嘱咐了一句：“近来不是很太平，没什么要紧事情姑娘千万不要到处乱走。”
众人面面相觑，而封白已带着一队侍卫去巡逻了。
“表哥说这话还真奇怪！”绿乔靠着廊柱，纳闷道。
“既然他说不要乱走，那你就乖乖听话，”寇眉生若有所思地望向封白离去的方向道，“听说月羌送来的质子失踪了，现在月羌和西燕一明一暗两方势力，都在四下寻人，差不多快把整座都城翻过来了。”
绿乔心里一个激灵。
月羌质子？是西北那个到处漫漫黄沙的国家送来的质子？
她心直口快地说：“这事是不是和那位质子有什么关系？”
“谁知道呢。”寇眉生斟酌道。
绿乔振振有词：“你看看，他来了之后，皇宫里就出现了刺客，以前根本没有这样的情况出现。”
寇眉生笑道：“不管怎么说，眼下都是大家的猜测而已，你还是别想太多了，操心也是白操心。”
绿乔点点头。
一方欲致其死地，一方欲救苦救命。
而寇眉生呢？她当时救那人没有想到这些，没有考虑后果如何，只是随手帮了一下，没料到这一帮，牵扯了诸多事情。
人在宫里，消息自然知道得不少。刺客总共十人，打斗中死了五人，三人在被禁卫军抓住时服毒自尽，一人被活捉，一人逃走。
本来连琮已经预知到逃走的刺客踪迹，事先在城门口派了重兵把守，逐一排查出城之人，可那时城外忽然涌入大量难民，即便士兵阻拦也挡不住，场面一度失控混乱，甚至双方发生了不小的伤亡冲突，刺客终于还是趁乱成功逃离。
连琮认定城内必定有人暗中勾结刺客，为他逃脱提供了路径，于是次日清晨便下令彻查此事，要求务必追查到底是谁在做内应。
刺客事件沸沸扬扬了一段日子，连琮终究没能找出内鬼，却被接连不断的战事牵绊住。
直到月底，月羌气势汹汹陈兵汤河之畔，大有卷土重来之势。与此同时，偏安一隅的乌桓也厉兵秣马，静观事变，一副蠢蠢欲动的姿态。
一时兵荒马乱，西燕边城陷入了一段岌岌可危的混战时期。连琮心有疑虑，再三忖度后决定御驾亲征。
绿乔回了宫，谢玄随后也因为重伤坚持上战场被军医送回金陵。但绿乔没有见到谢玄，两人一个是宫女，一个是将军，本来就没有什么交集。
上次的事情也纯属是意外而已。绿乔记得这段露水缘分，谢玄却没有放在心上。绿乔兴冲冲地将这事儿说给寇眉生，听得寇眉生一愣。
只不过寇眉生没有闲暇照顾绿乔的心情，她如今面对的情况也是一碗水泼在地上——难收拾。没到岭南打听到舅舅战死的消息是真是假不说，还又到了宫里。
她这一趟算是白跑了。
但是寇眉生不想守株待兔，在这里待着心里更是焦躁。她考虑了两天，如果连琮知道事实真相，故意不告诉她，她这样被蒙在鼓里迟早要跟他闹翻，届时谁脸上都不好看。
既然他不肯主动说，那她就自己找上门去罢。
寇眉生拐过走廊，突然听到前面两个臣子模样的人正一边走，一边在议论什么。
“你说，孝平帝真的战死了吗？”
“我看不然，孝平帝躲了那么久，为的就是东山再起，怎么会蠢到在这时候硬跟大将军拼命，以卵击石？”
“有道理。”
“我倒是听说了另一个消息，孝平帝的确是死了，但不是战死的，而是被秘密带回金陵后，处以五马分尸之刑而死的。”
“什么？！这种话你可不要乱说……”
“我怎么可能乱说？你难道不知道天要变了吗？大将军觉得时机快成熟了，派人暗杀了月羌质子，却将是皇上杀了月羌质子的消息散播到民间，借机激化月羌和西燕矛盾。”
“大将军这是要有所动作了？如此看来，当初谢老告老还乡前所预料的情形发生，真是料事如神啊，倘若大将军在这个时期起事，皇上怕也是分身乏术……”
似乎突然意识到这里是宫廷内，隔墙有耳，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下，再没有继续说什么，匆匆忙忙就往前离开了。
而寇眉生站在那里，浑身如被一道雷劈中。后面的话她听得恍恍惚惚，难怪绿乔前几天深夜无意间看到章毓台里有人鬼鬼祟祟溜进去，难怪宫里面谣言满天飞，在传有个叫渥丹的女子自杀殉情。
但这些对她来说无关紧要，她记得清楚的是那句舅舅被处以五马分尸的刑罚……
她原本知道肖毅对连琮不是真心服从，是在暗中筹谋，计划着要联合与连琮有嫌隙的人一同造反，但她不知道的是肖毅竟然一直在联合连决明泄露情报给月羌，打算让月羌给连琮制造麻烦，然后火上浇油。
寇眉生其实没有理由阻止肖毅，但或许是受成允章那份柔软心肠的影响，不希望他此举连累百姓，何况连琮当这个皇帝以来，国家海清河晏，实际上比周国更日趋强大。
肖毅说这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计策，也是复国最好的途径。然而她从和连琮重逢以来经历过这些事后，最开始那种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心情却逐渐淡了。
她始终处在一种很矛盾的情况里，一方面想到舅舅会对连琮不齿，另一方面又因为连琮的言行心生动摇。
这实在是个棘手的问题。
彭州一战，连琮棋差一步败在月羌人的手里，所带七千精兵几乎全军覆没，自己也身中数箭血满衣襟。傍晚时分，大雪纷飞，斥候艰难地穿过茫茫冰域，将一封信交到寇眉生手中，寇眉生急急打开，手一抖。
眼泪控制不住突然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把潦草的字迹晕染成一团浓黑墨影。昏黄的烛火在寒风中忽明忽暗，信是谢玄写的，只有寥寥几句。
“眉生姑娘，皇上此行万分凶险，恐有性命之忧，希望姑娘能亲自来一趟。多年以来皇上心中唯有一人，姑娘其实早应该知道是你。”
这些字如同一把锋利的锥子扎进心口，寇眉生可以否认谢玄的话，认为是他受连琮旨意故意这样说，但是她无法否认自己一直以来感受到的一个事实。
那就是连琮对她确实很好很好，好到令人以为谢玄此言是情真意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