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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长生结(16)

传说西北幽冥之地,即冥界,与人界隔河相见,然,人界不知幽冥之景,只知西北万里黄沙,风吹而起,昼夜不见光景。两界相隔之河,曰不见河,顾名思义,看不见、听不见、摸不见,河上有一摆渡者,生前造杀虐数以万计,今渡亡魂去黄泉路,行此职责,日复一日,直至赎清孽障。

亡魂渡河,上渡船,称孽障,重者即沉,下炼狱;轻者或无孽障者,乘渡船,至黄泉,莲灯指引,过鬼门,入一殿,再分善恶。善者,移交十殿,经孟婆汤、奈何桥,入轮回;恶者,上孽镜台,辩其恶,授其罚,再移交下一殿,审其他恶,授其他罚,如此循环,直至十殿,分六道,方入轮回。冥王管冥界秩序,十殿阎君理赏善罚恶,黑白无常锁阳间孤魂野鬼,判官掌亡魂因果生死,孟婆消魂魄今世记忆,如此各司其职,才叫他界免受恶鬼侵扰。

今日亡魂不多,摆渡者坐在渡船上打着呵欠,突见不见河上空飞过两道人影,他抬头一望,又懒洋洋低下头,抱着船桨靠在船沿,余光瞥见远处飘来一道魂,他撇了撇嘴,又打了个呵欠站起身,对着来者微微一笑,“上船吧,别耽误了时辰。”

温念带着傅渊飞过不见河,直接走上了黄泉路,由两旁莲灯指引,通过鬼门,然而驻守鬼门的鬼将皆不在,不远处却传来巨大的震动,以及亡魂的惊惧嘶叫,温念用力捂了捂耳朵,意识到还是来晚了一步,于是加快脚程,总算来到忘川河旁。

此时的忘川河血流沸腾,河中虫蛇翻天,孤魂凄厉,一巨身狼妖一脚踏入,岸边几株曼珠沙华皆已枯死,亡魂被四散而开,瑟瑟发抖地聚集在忘川河两岸,守门的鬼将果然也在,正在奋力捕捉狼妖,而那狼妖像是发了狂,听不了话,只是咆哮着,一边躲避鬼将的攻击,一边朝着亡魂们靠近,他的嘴里一直在喃喃着什么,温念听得很清楚,是阿英的名字,这狼妖也不是别人,正是比温念早一步来的离冉。

离冉显然已经失了神智,狼爪所到之处皆被破坏,妖力强行维持导致他全身都被雷电包裹,谁也靠近不得,他的眼睛里含着晶亮的泪珠,一遍又一遍地寻找朱英的魂魄。

这边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判官衙,再过不久便会惊动阎君,若是连冥王都来了,后果可就无法挽回了,必须阻止他。

温念当即驭起落尘笛,虽然困妖阵耗仙力,但也是现下唯一无伤却能让离冉动弹不得的办法。然而笛响,阵起,温念明显感觉到了比在悲暮山使用困妖阵时更沉重的疲倦,他脚步踉跄了一下,强打起精神,输送更多的仙力在落尘笛上,可是阵中离冉只在阵起最初停顿了一下,接着越发狂躁,困妖阵对他未有丝毫作用,他放下落尘捏了捏眉心,越发感到无力。

怎么回事?

傅渊过来搭了搭他的肩,看向忘川河中心的离冉,皱着眉道:“冥界阴气盛,与你不利,你待在此处,莫要乱动仙力。”

温念回头看他目露寒光,手中噬血链蠢蠢欲动,悲暮山时的那种压迫再次席卷而来,他一把拉住了傅渊的手,皱眉道:“你想干什么?”

傅渊定定地看着温念,“他破坏了冥界的秩序,等到十殿阎君和冥王赶来,定会治他的罪,若不现在杀了他,会连累你。”

温念握着傅渊的手越握越紧,眼神中流出了一丝冷然与愤怒,“不准杀他。”

傅渊顿了顿,目光落到地面,兀自思忖了一会儿后望向离冉的方向,最后他摇了摇头,“抱歉,事关你,我不能让步。”他轻轻推开温念的手,噬血链一出,人已不在原地。

“傅渊!不准杀他!”

傅渊飞在半空,听闻嘴角不期然一抿,回头有些委屈地看向底下的温念,“阿念,你第一次唤我的名字,却是为了旁人。”说着他一闪身来到离冉面前,眼神一暗,抬手将魔气聚于掌心,猛地推送出去,直接命中狼身,离冉轰然倒地,接着噬血链如蛇般迅速缠绕在离冉的脖颈处,银链边沿针刺死死嵌进他的肉里,如恶鬼噬血,一点一点抽取他体内的血液,银色的链身很快布满血色。

离冉吼叫着,拼命将狼爪挥向自己的脖子,试图用尖长的指甲扯断噬血链,奈何噬血链极其纤细,匿在丰厚的狼毛中,极难发现与触碰,因此他的每一爪基本是在损害自己,殷红的血越发向外贲张。傅渊趁胜追击,再次一紧噬血链,甩手直接将离冉千斤重的狼身一把摔出了忘川河,但正好撞向了孟婆的位置,孟婆一脸惊惧地闪身跑开,只是那一大锅孟婆汤还留在原地,眼看着离冉就要落进孟婆汤里,温念及时赶到,用体内零星的仙力强行撑起离冉的身体,缓缓地放到了一边,这才吃力地呼了口气。

可是傅渊却似乎并不打算放过离冉,噬血链依旧紧紧缠绕在他的脖子上,他抬手蓄力,打算祭出最后一击。而离冉经过方才的撞击像是醒悟到了眼前的敌人,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全身包裹的雷电越发张扬,口中瞬间迸发出由妖力聚集的紫色光束,与傅渊的魔气两相冲撞,力量竟然相当,冥界的天空骤亮,许多见不得光的亡魂痛苦地惨叫,就连守门的鬼将也难受地闭上了眼。

良久,一声凄厉的狼嚎,温念骤然睁眼,被遣回的噬血链再次出动,看来是铁了心要取离冉的性命,温念咬着牙捏了捏眉心,脚一踏就来到了离冉的面前,一把抓起噬血链,因为握的紧,银链边沿的小尖口刺破了一点他的皮肤,血当即流进了链中,他像是毫无感知,只是冷着脸一字一顿道:“我说过,不,准,杀,他。”

傅渊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温念,面无表情,许久,他道:“阿念,我知你良善,可不该用在这里。”他放柔了眉眼,“我也是为了你。”

温念一顿,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虽然总能免疫傅渊的巧言巧语,但不知为何,只要他的嘴里念着他的名字,他就怎么也狠不下心来与他对质,于是他偏了偏视线,也放缓了语气,“你放心,他不会连累我。”借口什么的,一抓一大把。

最后,傅渊还是收了噬血链,他也不想因为杀离冉伤到温念,但就在傅渊收回噬血链的同时,离冉霍然起身,猛抬前爪。

“天呐,奈何桥!”

不知是谁惊呼一声,瞬间爆发更多的惊叫,离得远的守门鬼将已经来不及过来,温念和傅渊回身想要拦截,但离冉的速度很快,掌心几乎已经贴上了奈何桥,然而变故再发,庞大的狼爪就那样停在了半空,未再进半分,他的动作像是人偶断了线,突然停顿,一动不动。

温念感到奇怪,探头一看,那奈何桥上赫然有一女魂,模样分辨不清,但气息熟悉,他敷一靠近,发现竟是阿英。

离冉已经变回了人身,但是依旧未动,只是呆呆地看着阿英的魂魄。趁着离冉不动的档口,守门鬼将很聪明地甩出锁魂链将他捆了个结实。这时,远处飘来一袭身影,玉面金冠,白发飘然,发间一红穗,衬了一身红衣,衣角秀了白鹤,金线所制,正翩跹起舞,嘴角扬笑,眼神清明,端的是高贵与优雅,判官的声音高昂,宣示了此人的身份,“秦广王殿下到!”

不知何时跑回来的孟婆跪在秦广王身前,与守门鬼将一同将前因后果复述了一遍,秦广王点了点头,却走到了温念和傅渊面前,微微一笑,“仙界紫宸星君和魔界小魔尊到访,有失远迎。”

温念偷偷瞄了一眼还在神游的离冉,心道,果然是一殿阎君,用这种方式试探他二人是否与离冉一伙。他动了动眼珠子,讪讪开口,“小君只是途经附近,听见点动静,过来帮个小忙,冒昧造访,唐突了。”

秦广王又看向傅渊,眼神中的意思很明了,星君是途经,那你小魔尊又来作甚,难不成你们二人结伴来的?

温念心里咯噔一下,懊恼自己竟然忘了傅渊这茬,若说不能被发现与妖私通,那与魔私通岂不是更要命,他与傅渊同时出现,看起来关系还很好的样子,这要是被误会了,他会不会直接被判定为堕魔?!难道他刚升仙,就要被仙界通缉了?

那边温念还在脑补自己凄惨的下场,这边傅渊已经很悠闲地开了口,“闲来无事到冥界玩儿玩儿,正好有戏看,就凑个热闹。”

“……”

这……好像确实符合小魔尊放荡随性的性子。

秦广王笑道:“原来如此,还要感谢二位替冥界消灾解难。”

温念道:“应该的。”

“不过,闹出如此大的动静,竟是为了一个人界女子。”秦广王摇了摇头看向低着头安安静静的离冉,“不值当啊。”

温念看着离冉隐忍的双拳,低着头但目光仍旧停驻在奈何桥上,阿英已经不见了,先前看她眼神一片茫然,应该已经喝下了孟婆汤,前尘尽忘,如今冥界秩序重置,怕是已经被牵引着去了彼岸,他握了握拳,向秦广王行了一礼道:“小君可否向阎君借一样东西?”

傅渊看向温念,知道他要借什么,垂了眸没说话。

秦广王摸了摸下巴道:“如果你说的是生死簿的话,怕是不可。”温念有些泄气,却听秦广王又道:“打女若你想知道的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我可以让判官帮你看看。”

温念当即咧嘴一笑,“多谢阎君!”

“那么,你想知道什么呢?”

温念道:“人界悲暮城有一女子名唤朱英,昨夜不知何原因被屠满门,自己也未能幸免,她全家皆死于非命,阳寿…应该未尽。”

意外死亡的人,原本在阳间的寿命未尽,不被允许来到冥界投胎,在渡不见河时便会被滞留在黄泉路旁,等到阳寿耗尽,再上黄泉路去往冥界,分善恶,受赏罚,入六道投胎,若是机缘好,有贵人愿下到冥界与冥王说情,便可破例重返阳间,待寿元耗尽,再来投胎,当然,那位贵人也会付出些代价。

温念和傅渊原本算好了这一出,待阻止了离冉就去冥王跟前求个情,将朱英从冥界接回,可来时却未在黄泉路见到朱英的魂魄,如今便想问问朱英的情况。

“我知道此事,”判官听闻,扶了扶脸上的半脸面具道:“朱府之人确实寿数未尽,会在黄泉路徘徊,但是朱英寿数已尽,当入轮回。”

温念缩了缩瞳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离冉原本恍恍惚惚地望着奈何桥,听闻此言清醒了大半,颤抖着嗓音问道:“……为何?”

判官道:“原本今夜,她与刘家二子成亲,但刘家二子会突发疯病,将她折磨致死,她的寿命,本就止在昨夜。虽然死法不同,但时辰不差。”

“所以……怎么都救不回了?”离冉颓然地跪坐在地上,锁魂链相互撞击发出声响,像是某颗跳了几千年的心突然碎裂开来,撒了一地,如何拼都再凑不起来。

秦广王看向彼岸郁郁葱葱几万年一如既往开着的八百里曼珠沙华,道:“她已喝下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前事尽忘,再无回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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