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家族里的大多数都前去给他们的侯爵接风洗尘,但总有人不那么合群,年迈的骑士查尔顿便是其中之一。
在简短地几句问候之后,他便直接了当地提出了乔的训练问题。
“那么,大人,你意下如何?”
“我很期待你手下的又一个高徒,”弗罗伊万如是回答。
查尔顿跟“精明”完全沾不上边,但他也能察觉到乔在侯爵心中的特殊地位——不仅仅体现于这份委托,就是弗罗伊万日常的言行中也体现出一种超越主仆关系的关怀。至于其中有什么故事......既然侯爵没有公之于众,他也就不在过问。
至于乔本人就没有那么乐意了,他只是无精打采点了点头,几分钟后便被查尔顿的厉声呵斥吓得心惊胆战。
终于,小仆人垂着头,弓着腰,尾随他来到了建筑背后的训练场。
“抬起头来,背挺直了!”查尔顿一巴掌拍在了乔的背上,好在没有用力过猛,“就算奔赴刑场,也得大义凛然!”
天色渐晚,倒也真像是奔赴死地了。
乔勉勉强强昂起脑袋,眼神却飘忽不定,始终不敢正视自己的“教练”。
他娘的,这像什么话?
老骑士扬起拳头,眼看就要砸在乔那瘦小的脊梁上,却骤然停在了半空。
“至少还知道自卫嘛。”查尔顿微微一笑,倒是让护住脑袋的乔有些迷茫。
“大人?”
他慢慢走近,本想轻轻拍拍乔的肩膀却用力过猛,差点粉碎对方的肩胛骨。
此番苦恼已伴随了查尔顿大半辈子——从他青年时期在训练场上被一个冒失鬼猛击脑袋之后,便再做不到力量上的收放自如了。即使在日常生活中,他常常会因为不自觉地用力过猛而造成拉伤,只是碍于颜面,从来没让外人知道罢。
现在年事已高,重重旧伤又常常令他有心无力。
查尔顿尽力不去在意乔的痛苦,继续道:“战场上,千万不要让恐惧支配了身体。那样会让你不该动的时候四处狂奔,应该冲锋的时候畏缩不前,这样,你死亡的几率也就......”
这本是他以前常对见习侍从说的话,但现在讲起来着实无趣,因为他唯一的听众现在正努力忍住眼眶中的泪水,根本没有留心他到底在讲些什么。况且,此次训练目的也不过是教会他怎样决斗,而非踏上战场。
既然如此......那直接开始训练也无妨。
索性,查尔顿便直接抓起事先准备好的木棍丢给乔。
“不应该从剑开始吗?”小仆人试探性地问道。
“剑?不,长柄武器更容易占到便宜——而且不要被那些传奇故事给误导了,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强大。”查尔顿自己也拿起一根木棍,上面还沾有些许污垢,比起贵族训练时所用的练习剑,更像是街头械斗所使的道具。
老骑士丝毫没有嫌弃其上的污垢,一本正经地指教道:“抓稳,然后把步子放开了。对,就是这样,试试向我挥棍。”
乔照做,但动作却是犹豫不决的,加之原有的生疏,使得这一击笨拙无比。
查尔顿甚至没用棍子格挡,伸手便将其抓了下来,向前一扯,径直夺过兵器,“黛莱丝挥树枝时也比你有力气,怎么?害怕打伤我这老头子?战场上可容不得怜悯,继续!”说罢便将木棍扔了回去。
乔捡起来,双腿发颤。更糟糕的是,他不敢正视查尔顿的双眼。
“看着我!就当是起码的尊重——也是对你自己小命的尊重。”查尔顿仿佛再度回归到了当年训练侍从的时光,“不能正视敌人,你就与盲人没有区别。”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何苦如此难为那可怜的仆人呢?只是一旦站在教练的位置,战争时期的回忆便如潮水涌来,让他......
“嘭。”在老骑士走神之际,乔鼓起勇气抽在了他的腰腹之上。
乔依然惊魂未定,不过好歹,老骑士在他的眼里找到了一丝自信。
“还行,继续。别吝惜我这把老骨头。”尽管力量远远不够,但哪怕是微不足道的进步,在查尔顿眼中也是值得表扬的。倘若乔能够一直保持挥棍的勇气,教训家族里那几个傻瓜也将不在话下。
如此,他一来可以欣赏那些笨蛋贵族气急败坏的模样,二来在饭桌上又多了几分谈资。
训练仍在进行,当查尔顿微微有些冒汗时,宴会厅传来一阵不大和谐的喧哗。
紧接着,喊叫声、盘子破碎声相继而来,就好像上演着一场滑稽的戏剧,亦或,一场谋杀。
几乎是本能驱使,老骑士攥紧木棍,抛下自己的学生,不顾一切地向宴会厅跑去。
两旁的道路顺应着他的脚步向后远去,在一连冲上三层楼后查尔顿几乎还没意识到疲惫;宴会厅的大门虚掩着,两旁的卫士也不见踪影,到是其中的橙黄烛光还充满安详。其中并没有如期的打斗声传来,反而是叽叽喳喳的议论久久不肯消散。
查尔顿带着疑惑推开了大门,却听见一声爽朗的大笑,无须多问,那定是不肖子马勒赛尔。
他定睛一看,只见自己的儿子正被两名守卫别住手压在地毯上,而宴会用的餐桌则被掀到在地,无数残羹冷炙同烛台一并摔得七零八落,其上多数蜡烛已经熄灭,烧焦的桌布诉说着方才的混乱。
“刺客在哪?看我敲碎他的脑袋!”查尔顿不顾四周哭笑不得的众人,大声吼道。
其中一位守卫终于忍俊不禁,随即与他的伙伴一同起身,让马勒赛尔站了起来。
说来也奇怪,这小子今儿怎么没有穿铁靴呢?查尔顿满脸疑惑地向前走了几步,就仿佛有人要暗算他似的,然后才向马勒赛尔询问道:“怎么回事,小子?”
“哈哈,老爹先答应莫要动手,”马勒赛尔活动活动了肩膀,一脸轻松,“今天没戴头盔,禁不起折腾。”
查尔顿一眼便看出了蹊跷。眼下十有八九是这混蛋闯的祸,于是也不再劳心去追究事情的原委,操起木棍便抽了过去。
身为他的儿子,马勒赛尔早已知晓父亲的招式,向后轻轻垫步躲开一棍。老骑士还想追击,奈何那闯祸的家伙已经躲到了弗罗依万侯爵身后。
“好了,查尔顿。也不必求全责备,至少他给我们带来一场精彩的余兴节目。”侯爵摇摇头,微笑着说道。
“所以这大逆不道的小混蛋究竟干了什么?”
侯爵使了使眼色。
“我们本该拦住他的,”之前笑出声的守卫随即作出回应,“当时他穿着双装有滑轮的木板鞋,可谁也没想到他想要去摧毁餐桌。”
“喂,喂,”闯祸的马勒赛尔还不忘为自己辩护,“我此行可是为了给侯爵大人一个惊喜的,谁知道会刹不住脚啊?当时——”没等他把话说完,查尔顿便大喝着“混球”再度向他袭来,这次侯爵欠身闪开,放任二人追逐。
他俩当着众人的面围绕宴会厅跑了一圈,随后便消失在楼道当中,断断续续的打斗声却始终萦绕在人们耳边,其中还夹杂着几声某个小仆人的惨叫。
“何等失态......”侯爵以任何人都听不清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