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球赛场上,灰尘滚滚,蹄声不断,骑手们争先恐后地策马抢夺地上的白球。这既要考验他们的骑术,也需要他们掌握好出手时机,就算是竞技场上夺冠的骑士也未必能够技压群雄。
弗洛伊万方举起球棍,却被旁边的骑手给猛地推搡了一下,他不得不勒紧缰绳让自己留在马背上。不料胯下的坐骑却脑袋一偏,使他整个人失去重心。出于经验,弗洛伊万双腿如钳子般死死夹住马匹,正当他纳闷之时,一根重型球棍自右方呼啸而来。
兴许是某个骑手操之过急,尽管球分明在十步开外。不过,马球场上被打爆脑壳也是时有发生的事,对啊,时有发生……
险恶的阴谋……面对危机,侯爵顿时精神抖擞。即使在如此蹩手的情况下,他硬是用手中的球棍撩开了那致命的攻击,然而胯下的马却忽然前脚瘫软,迎面朝地面摔去。纵使骑术超群,弗洛伊万也难以保持平衡
仓惶间,他瞄了眼对方的家徽——红金四叶草。
瑟格斯还是站在他这边的。侯爵虽狼狈地滚了几圈,疼得一时难以起身,但身体尚无大碍。
是谁在打自己的主意呢?参事罗杰无疑有着最大嫌疑,四叶草正是前些日子查理国王赐予他那家伙的家徽。
动机?弗洛伊万心知肚明,参事与他几乎是水火不容,每次晚宴之后,他们连礼节性的道别都没有。
准确来讲,大多原有贵族都站在他的立场,光是关系不大融洽还不至于令他大费周章。
还有两点比较特别:一是选王会议时他支持的伯努安亲王而非当今国王查理;二是他收养了旧王朝的末裔……
查理总在惧怕他们复辟,致力于将其斩尽杀绝。但对弗洛伊万而言,这既是对旧主的缅怀,也是为王国的安全着想。因为将敌人的萌芽置于掌控之中,总好过在未来面对一只历经沧桑的险恶头狼。
比赛并没有因侯爵的落马而中止,马球场上,每年难免会有些傻瓜铤而走险却丢掉性命。
但像方才那样的恶意阻挠无论如何都是不能为贵族们所接受的,观众席很快便爆发出阵阵唏嘘与口哨声。
弗洛伊万本人倒没什么怨言,之前袭击过他的骑手并没有再来出手,而是专心地追逐那颗马球去了。
也许是自己多虑了?掸去身上的尘土,侯爵一边蹒跚着离开赛场,一边想,或者说他刻意想要制造出意外死亡的假象?但无论如何,时不我待……他回头匆匆扫了一眼自己那匹坐骑——只见它口吐白沫,四腿抽搐,大小便失禁,马嘴张张合合,已经奄奄一息。
投毒算不上什么高招,可困扰弗洛伊万的是,那家伙何时下的毒呢?他的坐骑从马厩里牵出来起,就没有吃过一口饲料,难不成家族里有叛徒……
刚离开赛场,家族里的几名贵族便匆匆前来问候,有谄媚者为他身上的几处擦伤而大惊小怪,有人愤愤地想要严惩那名肇事的骑手;侯爵对此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脱下赛用轻甲让侍从收好。还好查尔顿忙着侍从的训练没有跟来,否则定免不了一场流血冲突。
这时,戴莱斯扒开两名瘦削的贵族,来到父亲身边。
“那简直是场谋杀,父亲,”她几乎怒不可遏了,“让我去一刀捅穿他的喉咙。”也真是微妙,平日里老给他添麻烦的女儿竟以她特有的方式发起慰问了。
但很可惜,这件事由不得女儿胡来。于是侯爵笑道:“孩子,恐怕你父亲还没有年迈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地步吧?如果执意寻仇,我一刻钟就能解决此事,不过,”
他话锋一转,“如果这真仅仅是个意外呢?”
“刀刃都顶到你胸口了,父亲——如果你觉得这有损你的荣誉,那我就以自己的名义去找他决斗。”戴莱斯依旧坚持她的观点。
弗洛伊万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女俩倘若真能够达成意见一致,反倒得提防下女儿的小算盘了,有时还是莫拉的“诡计”。
不过能够与那位传奇刺客“斗智斗勇”,倒也算是三生有幸。
打发掉蛮不讲理的女儿,侯爵默默走向观众席的一角——
那里,参事罗杰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赛场。但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因为他一直没有移动过眼睛,即使当家族的骑手成功夺魁时也丝毫没有反应。
比赛结束,人们纷纷离去,参事却依旧依在墙角,仿佛在等候什么。见弗洛伊万走来,他才如释重负般翘起了嘴角。
“恭喜你啊,参事大人,不过看上去你好像不大高兴。”弗洛伊万牵强地笑着,始终观察着对方的神情。
“没什么好恭喜的,弗洛伊万,”罗杰刻意躲开了侯爵的视线,“一头熊费了两刻钟来敲开一个核桃并不值得夸耀,从另一个角度看,这甚至是愚蠢的。”
弗洛伊万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你对自家骑手未免过于苛求,他究竟是何等人物?”
“人物?倒也称不上,弗洛伊万。我没有炫耀的意思,你我也都知道,参加马球比赛本身就——”参事忽然打住,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我保证,石头和熊不可能成为朋友。”
石头?恐怕是指的我吧。弗洛伊万有些不悦,但他完美地轻咳两声掩饰了过去,道:“那是当然,毕竟熊最终也嚼不动石头……不过你看起来脸色可不好,有什么事没办稳妥让你如此焦虑呢?”显然,侯爵是在暗示方才的插曲,但他没想到罗杰却反唇相讥。
“作为参事,每天要操心的倒只有自己的工作;可某些贵族啊,不仅要担心私生子的命运,还要觊觎某些本不该属于他们的东西——当然,像弗洛伊万您这样正直的人,怎么会趟这肮脏下贱的浑水呢?”
见侯爵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罗杰哼了几声接着道,“毕竟石头会安分地待在原地,除非它去过水边。”说罢,他便动身离开了观众席。
侯爵双拳紧握,眼神里却闪烁过一丝恐惧。
看来他是知道真相了,这也就意味着,国王也应该知道了……至少有那么一小会儿,侯爵甚至想立马拔剑做掉参事以绝后患。不过攥紧的拳头还是放松开来,毕竟贸然出手反倒会给查理充分的理由干涉此事。
“弗洛伊万大人。”身后的声音让侯爵回过神来,显然,他站在原地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之前擦伤的部位已经变得暗红,上面有着不少凝结的血渣。
“嗯?弗兰克,有什么事吗?”侯爵转身看见来者后下意识地向后微微退却了半步。虽然眼前这家伙是家族里一名叫做弗兰克的男爵,但弗洛伊万总觉得他有着难以捉摸的野心。每每盯着他那双高度近视的眼睛时,总让侯爵感到宛如深渊一般。而今天,他还带着名身材魁梧,却伤痕累累的壮汉。
“我们还在担心罗杰对您下手了呢,”弗兰克露齿笑道,却仿佛是带上了一副面具,“如果侯爵您乐意,我有些话想和你私下说说。”
弗洛伊万平生最讨厌的事便是密谋,他朗声道:“我更希望我们之间的交流能够拿到太阳底下,男爵。”
“哦,不不不,恐怕大人您是误会我了,”弗兰克依旧笑着,随即垂下了头,“家族里发生了点小事,您应该有所耳闻吧。”
“嗯?”难道是我多虑了?或者,他说话前早已留好了退路,“挺漂亮的红宝石项链,什么时候买来的?”弗洛伊万这才注意到对方身上的装饰。但宝石的颜色似乎不大对劲,真的是红宝石吗?
“几周前吧,项链是我自己打的,不过那并不是重点——”弗兰克连忙用衣服将项链遮住,“您大概是知道的,那名年轻的仆人,乔。”
“嗯,他是……哦,我有点印象。”侯爵装作思索了会儿,才缓缓点点头。为了躲避对方的目光,侯爵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那名壮汉身上,他露出来的手臂上有不少皮鞭留下的伤痕,兴许是个奴隶;手掌粗糙异常,虎口也磨出了老茧,应该常常挥动武器;他的一张脸……
“自从被马里登误解之后,他就一直沉沦着,干什么活也没有精神。”
“你可真是善良啊,去关心一名平凡的仆人。”尽管弗洛伊万心里已经是七上八下,但他表面上还是非常镇定。
弗兰克摇了摇头,“大人呐,您可能记不清,但是这名仆人正是因为我对自己的孩子管教不利而毁掉的,所以,我也希望能够做出一点微薄的,补偿。”他刻意强调了最后两个字。
“那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男爵。”弗洛伊万眼下只想摆脱这个自以为是蠢货——他不久就会明白替查理办事究竟会落得怎样一个下场。
他绕过弗兰克想要立即离开,可万万又不能再露出马脚,只好令步伐尽量显得从容些。
然而那名壮汉却挡住了去路,侯爵可没有耐心忍受下人的纠缠,顿时眉头紧皱。
壮汉略微迟疑了一会儿,在瞧见男爵的眼色之后才侧身让出道路来。
“但也许这样就意味着我会把他交给新教徒,大人您看有什么不妥吗?”弗兰克追问道,眼神始终不离侯爵的背影。
“没有,去吧。”侯爵微笑道,却并没有回过身来。那种牵强的笑应证了疲惫的身心,他恐怕需要重振旗鼓,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身上的一点擦伤。
在赛马场侧门阴暗的走廊里,侯爵与派普不期而遇。此时此刻,骑士眼神清澈,没有半点疯癫的迹象。
“局势已相当明了,父亲。想必这也在你预料之中吧?”派普着一袭黯淡的皮大衣,不知是制作时处理不当,还是拥有者疏于保养,即使半米开外也能闻到刺鼻的臭气。
“可惜我没有足够的底牌了,孩子。”弗洛伊万叹息。
“啊,的确,”派普却狡黠一笑,“想必查理也是这么认为的,就像从前——话说,我也没必要继续装疯卖傻了吧?虽然跟小丑学过半年,但一直带着副面具可就另说了。”
“不,至少得等到他下令逮捕我之后。”
派普懊恼地锤了锤胸口,“好吧,好吧,毕竟我那可怜的老哥还乖乖躺在坟墓里呢。话说,需要我清理门户吗?”
“你说弗兰克?随你便,但我不建议。”
“你觉得,查理会处理他的?好吧,好吧,谁让你是父亲我是儿子呢?”派普半倚在墙边,“看来我最好还是趁现在去喝两杯快活快活,今后可有得忙咯。那小妹该如何安顿呢?”
“青枫镇。”侯爵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哦?有趣,有趣。没想到父亲你还是位优秀的剧作家,这场戏就叫做‘命运’如何?呵呵呵……一定会流芳百世的。”
“前提是我们最终还有命把它记录下来,就这样吧。”告别派普,尽管形势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弗洛伊万却觉得轻松了不少。
好好较量较量吧,篡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