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将将入秋的晨光经过树梢的过滤后少了几分锐气,懒懒散散地撒在这么条睡眼朦胧的老街上。
快烂掉的人字拖踢踏踢踏在地上磨蹭着,街边包子铺蒸汽滚滚,旁边卖豆浆的不甘示弱地招呼,引得频频有路人驻足。
一阵兵兵梆梆的响动后,从人群中钻出来一头蓬松的乱发,拽着俩书包睡眼惺忪地冲着包子铺老板喊了声:“王叔八个!”
这么一嗓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小子是这里的常客了。
包子铺老板姓张,五六十岁,留着寸头,腰间带着老婆给买的围裙,在不大的铺子里忙成了陀螺,却还是在百忙之中抽空回了句嘴:“好嘞——”
少年终于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十六七岁的年纪,就是那八九点钟的太阳,虽然此人此刻周身萦绕着的全是粘稠的起床气,青春期特有的活力和生命力还是喷薄欲出,盖都盖不住。
少年眼睛狭长,鼻梁高挺,嘴唇棱角分明,过分好看的脸愣是把一头杀马特似的乱毛衬出了几分别样的匪气。
老板隔着人群看着少年,再一次感叹。
感叹年轻真好。
他自己要是敢顶着这么个鸡窝头在大街上晃,九成九会被人当成邋遢怪蜀黍。
……要是不巧迷失个方向逮个路人问路,说不准还没张口,就能收获对方为自己布置的“警局一日游”神秘福利。
而人家呢,光凭一张脸轻松扭转整个人的风格。
这发型不仅没毁形象,反而平添一股子张扬的匪气。
老板得空,摸了摸自己的地中海,叹息一声。
该地人民素质极低,街道上占道经营十分严重,很多店铺尽管有店面,还是会把一些可供收放的木头桌子摆到门口——这早已成为该地人民的日常生活习惯。
铺子斑驳的墙上有好几个没扎透的钉子,其中好些个被用来挂东西。老板一手从墙上扯下个塑料袋,一手把蒸锅盖子推到一边,就着袋子套了八个肉包,准备递给这个小伙子。
结果叫了两声,人家根本没理自己,冲着店外摊位的方向凝望。
不能这么欺负中年大叔啊!
老板出离愤怒了,吼了声:“小萧!包子!”
萧佐这才扭头,略有尴尬道:“诶!在呢在呢!”
安慰了愤怒的老板几句,他就伸手接过了包子,没再往店外瞅。
二
“我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
一中门口绿化做得不错,时令花卉错落有致,路边梧桐年久失修,犬牙交错,隐天蔽日地给可怜的单行马路投下星星点点的碎阳。
对面,数不清的老房和窄巷与学校只隔了窄窄一条单行道的距离,此时堵塞得天怒人怨,汽车像是定死在原地,吱吱呀呀喇叭摁得震天响,却连蹒跚学步的资格都没有。
萧佐赶到时,就见贺铭百无聊赖地抠一中门口的梧桐树皮,与广大莘莘学子埋头赶路的背景格格不入。
人家都说帅哥只和帅哥做朋友,这话其实是有一定道理的——就比如眼前这位,光看背影就知道这厮长得绝对不差。
贺铭打了个哈欠,身上的校服领子歪歪扭扭,他随意地拨了拨,继续与身旁的树皮作斗争,直到萧佐把四个包子轮到他脸上,他才意识到人来了。
“诶呦喂,十几个电话都叫不来我们大学霸——”贺铭被轮得头一偏,看了看手表,顿时怒火攻心,“你看看几点了?到底去哪鬼混了?!”
萧佐不答,右手一抬,又把书包朝贺铭轮了过去:“滚去吃你的包子。”
吃包子当然堵不住贺铭鬼才的嘴,见萧佐向前走去赶紧跟上,继续嘀嘀咕咕叽叽喳喳:“诶我说,你最近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第一个回头你还在,第二个回头我就只能看着槛外长江空自流了……到底咋的了?你不会瞒着我交了女朋友吧?”
萧佐整了整书包带子,迈着长腿经过高一的教学楼,哀叹一声,“我交男朋友你也管不着我……不是咱上学期分文理了吗?你咋还跟我走一条道?”
“啊?”贺铭同志清晨的脑回路不够消化两个以上的问题,索性逮到哪个答哪个:“你交男朋友啦?我怎么不知道?”
高二九班在高二教学楼的二层,走廊的窗户没有像大多数学校那样用铁丝钴得死紧,大大方方地敞开,窗外的阳光和红枫毫不客气地宣泄进来,格外令人心旷神怡。
萧佐踩着楼梯,特地抽空白了贺铭一眼,“咱俩这连体婴儿一般的状态,要交男朋友可不只能是你……或者是说,你真的对男的感兴趣?”
“你可滚吧,”贺铭面不改色嚼着包子,口齿不清地反驳,“且不说我,你要是有了男朋友,你那一票小粉丝可怎么办喔。”
萧佐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一眯,笑道:“我不管是有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大家都会很困扰不是?”
贺铭没眼看萧佐这幅谁都能嫖的混账样,啧了一声,没理他。
萧佐拍了拍他的肩,恰巧走到了教室门口,他就顺势就伸手把贺铭往进一推——
“所以我们解出来的答案是——”
讲台上施展拳脚的是物理老师乔军,人到中年教的又是理科,头发秃得很有特色。看见迟到惯犯贺铭一个趔趄差点倒在自己的三尺讲台前,气都气笑了;“看来,我们的贺铭同学很愿意给我们解答这个问题。”
严肃的课堂氛围霎时被打了松弛剂,变得轻松了很多。很多同学已经开始小声起哄:“铭哥牛逼!”
门外的萧佐笑得像个偷了腥的猫。
没空搭理甩尾巴的混账,贺铭抬头飞快扫一眼满满一黑板的解题步骤,随便蒙道:“根号二?”
“很好,”乔军慈祥地点点头,“至少你错的方式很经典。”
班上的同学笑得前仰后合。
贺铭没皮没脸惯了:“老师,我错了。以后不迟到了。”
乔军生性随和,笑眯眯地挥挥手让他坐到自己位子上:“外头还有那一个呢?”
贺铭从讲台下来,吊儿郎当道:“报告老师,他跑了。”
“报告,还有一个在这。”
萧佐敲了敲虚掩的教室门,正儿八经道。
“行了行了你也赶紧回去,”见气氛调节的差不多了,乔军敛了笑容:“课又要讲不完了,我们加快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