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南人住在北角一个僻静的小院中,院子内外都有人把守。守卫老远就看见白廷带了两个药童过来,立即进去通报。三娘出来见是她们,当着漠南人的面不好多说什么,只一人瞪了一眼。正要数落白廷两句,他却溜得飞快,眨眼不见了踪影。
房内光线昏暗,厚重的帷幔将窗户遮了个严实,大白天的,还用蜡烛照明。浓重的药味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清宁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声道:“怎么不开窗透透气啊。”
漠南五鹰全在,其中只有一人清宁没有见过。算来应该就是一鹰洪隐了,原以为是个老头子,没想是个年轻人。他身材瘦高,相貌倒也英俊,正站在床尾目不转睛地看着向婉诊脉。烈都的膝盖上包着一层白布,清宁知道自己银弹的厉害处,只怕他已经吃了一顿苦头了,悄悄吐了吐舌头,往阴影里又站了站。
三娘小声回道:”世子的病不能见光。“
清禾走到向婉身后,好奇地看向床上躺着的人。那就是漠南世子穆远飞鸿了——他瘦得皮包骨头,脸色灰青浮着一层死气,嘴唇却是鲜红,眼窝深深凹陷进去,呼吸微弱几近不闻,完全看不出他原本长什么样子。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病容,甚是吃惊。
沈向婉切好脉又细细查验其他病症,问一些病人的情况,费连浩都仔细回答,眼中带着希冀的光芒。
“你们知道下毒的人是谁吗?”
面对向婉的这个问题,五鹰面露难色,洪隐半晌才道:“不知道。”
向婉的眉头越皱越紧,沉吟道:“实不相瞒,我一时无法诊出这是什么病。可能.....”
众人皆露出失望之色。
清禾轻轻拉了拉向婉的衣袖,母女俩走到一旁,她道:“我前几日翻看古籍,其中有一页写的病症倒与他有些相似,’面灰如死,而唇若朱,由朱转紫,命毕。‘是一种极其罕见的毒药所至。”
向婉蹙眉,道:”你从哪里看来的?“
她道:”药庐书架最上面有个藤条箱装了许多书,我看好多书都发霉了,拿出来晾晒,翻看了一下。“
向婉眉头倒竖,语气有些不好,道:”不是让你别动上面的东西吗?“
她从未见母亲发过脾气,怔了一下。两人站在房间的角落里,说话音量只有对方可以听到,此时向婉生气,声音便大了一点,大家齐刷刷地看过来。
”如何?“薛茹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世子中的是什么毒?“
清禾偷偷看着向婉,不敢回答。
薛茹盯着清禾,问道:”你刚说什么古书上的毒药,到底怎么回事?“
洪隐一直没有说话,此时道:”白夫人,还请如实相告。“
向婉微微点了下头,清禾才把刚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道:”那书中记载不全,只说是一种名叫’六花断尘散‘的毒,炼制以及解法都没有。”
费连浩有些焦急,轻轻拍了一下大腿,道:“这可如何是好啊。”
清禾道:“我可以取一点他的血回去吗?”
一道几近不闻的声音从床上传出来:“可以。”原来那位世子并非人事不知。
屋中众人都看着她,清禾强自镇定,手脚麻利地取血。世子整个人干枯得仿佛骷髅一般,她的眼光快速地扫过他的脸,他紧闭双目,眉头皱成一团,似乎正在忍受着难耐的痛楚。在取血的间歇,她轻轻抚着他的手臂,想让他放松下来。他缓缓睁开眼,正对上清禾温柔的笑颜,她的眼睛里满是善意,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他也对她笑了笑。
漠南众人都吃了一惊,这还是他生病以来第一次笑。
从小院出来,清宁好奇的左看右看。想到三娘以前在江湖中的威望,她问道:“二娘,这些人你都认识吗?”
三娘道:“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你别东张西望的了,赶紧走,一会儿回去被你爹发现了又要挨罚了。”
她似没听见,仍旧拉着三娘问个不停。突然她看见几个身穿蓝色锦袍的年轻男女,几人衣着完全一样,长身玉立容貌俊朗,十分抢眼。
“他们是谁?”
三娘扫了一眼,道:“霜水欧阳府的小七星剑,新一代里的佼佼者。”
“小七星剑,是七个人吗?还有大七星剑吗?”
三娘没打算和她详说,只简单的“嗯”了一声。
“那哪个呢?”说着指向一个独自坐在二楼喝酒的女子,她一袭牙白衣裙,裙边绣着或开或闭或散的梅花,只看侧颜已是美若仙人。
三娘把她指人的手拍下来,道:“别乱指。那是白梅台花好花女侠,擅使蛾眉刺,所以又叫蛾眉女侠。”
“她姓花名好吗?真好听啊。还有哪个?”这回她没用手指,而是下巴抬了抬。那是个双手抱胸靠在墙角的少女,袖口束得紧紧的,一身紫衣显得十分利落。她也正看着清宁等人,对上清宁的目光,她还笑着点了下头。
三娘道:“我也不是人人都认识,特别是现在的年轻一辈。别问了,咱们快走。”说着加快了脚步,几人快速地离开了别院。
一回府,向婉就把清禾叫到了药庐中。原本放在最上面的藤箱已经搬了下来并被擦洗得十分干净,里面的书也都一一晒过了。她沉默地翻看着那些书。
清宁以为她是为了姐妹俩偷偷跑去别院在生气,如果要受罚,她自是和清禾一起的,也就跟着来了。
向婉半天不说话,清宁拉了拉清禾的衣角做了个疑问的表情,清禾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知道我为什么把它们放起来,不让你看吗?”
清禾道:“不知道。不过这些书里写的都是如何炼制毒药的,又无解法,有些邪门。”
她道:“我们沈氏一门,世代行医。’回生‘二字蕴含着无限的生机,给人带来希望。可我爹错收奸人,将回生斋一朝葬送。这些书,便都是那奸人所写。”
姐妹俩从未听她说过沈家的事,互相看了一眼。
清宁问道:“那人是谁?”
向婉自齿缝间吐出一个名字,道:”他叫崔哀。如今江湖人送‘毒医’之号。“她顿了一下,徐徐接道,“沈家有一条家规,医术传男不传女。到了我这一辈才改掉,只因你外婆生下我后没多久就去世了。他们夫妻情意深重,你外公不肯再娶,无子可传便将医术都传给了我。
到我十岁那年,他收了一个徒弟,就是崔哀。崔哀天资聪敏,我爹很看重他,悉心教导。谁知他最感兴趣的是研制各种毒药。他从各地搜罗来无数的毒经,我爹几次三番地规劝他,都没有效果。后来发现他把毒药用在活人身上以测毒性,一怒之下将他逐出了师门,自此我们便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直到几年后,我认识了九方谨,而他正巧投在九方谨的门下为他效力....”说着陷入了回忆之中,半晌才道,“沈家有一株千年佛参,是回生斋传了几代的镇斋之宝。他将此事告诉了九方谨,我永远记得那一晚,我爹不肯将佛参相让,生生将那参吞入腹中,一把火把自己和回春斋一起烧了个干净....”
清禾听着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清宁骂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崔哀真是个忘恩负义的畜生。”
清禾道:“娘,我错了,我再也不看这些书了。我马上就把它们都拿去烧掉。”
向婉很快调整自己的情绪,恢复了平日的温柔,说道:“这些事我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现如今说出来心里舒服多了。其实,医书本无好坏之分,全看落到什么人手里。也多亏你看了这些书,才能看出世子中的是什么毒。唉,算了,我不是在生你的气,而是在生自己的气。今天看你说话做事很是稳妥,就由你来医治世子吧。”
清禾惊道:“我不行的。”
向婉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行的,我对你很有信心。我和清宁要去清心岛住几天,你若遇到难事,飞鸽传书给我。”
“啊?”清宁叫道,“爹爹过生辰,我们回清心岛做什么?”
白贤说让清宁先回清心岛,向婉就决定和她一起去,笑道:“和你回清心岛自然是因为....“一边说一边走近她,一抹异香飘来,清宁暗道不好,脚下却已经没了力气,昏昏然倒向一旁的软榻。
清禾惊问:“娘,你这是做什么?”
向婉道:“这丫头鬼得很,必定不肯老实跟我去,还是这样省心。”
“为什么?”
“好了,别问那么多了。好好给世子治疗,府中诸事听你爹和二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