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十三年,北黎帝京。
度秋近来总是梦到儿时的事。半开的宫门,清冷漆黑的眸子,两个小男孩在深夜无人的宫殿里玩各种游戏,明明欢快无比却又要压制笑声不被人发现,还有.....那熊熊燃烧照亮了天空的大火。
“殿下,你没事吧?“在他又一次从梦中惊醒后,宫女忐忑的声音在寝殿外响起。
他的心还砰砰直跳,声音却已恢复如常,道:”没事,不要告诉皇后。“
宫女低声应了句”是。“便再无声息。
”殿下,你又做噩梦了?“薛斐倒吊在寝殿梁上,影子在黑暗里看起来像只蝙蝠。
”你怎么又在这里?“度秋扶着额头,触手一层薄汗。
”师父说你最近有些不对,叫我多注意你些。“
他无力地道:”是这样注意的吗?迟早被你吓死。“
”你梦到什么了?又是以前的事?“
他看着帐顶,声音轻幽得像是在说梦话,”是,我最近总是梦到以前的事。阿斐,我看到了,我看到那个放火的人了,我以前在父皇的书房里见过他。可是后来,他就没再出现过。“
薛斐稍稍沉默,道:”肯定是你最近听到了有关他的消息,才会连续做关于以前的梦。“
他闭上眼睛,突又睁开,”六通斋最近有他的消息吗?是不是说他会去东岛?“
”是。白贤生辰,广邀天下英豪相聚东岛,消息说他可能会去。四十五岁,又不是大寿辰。白贤自到了东岛后一直低调,为什么突然这么高调呢?“薛斐猜测道,”九方潜还活着的传言甚嚣尘上,他在这时候大办宴席,只怕有些关系。“
他腾地坐起,”既然广发邀请,那咱们也去。“
”可是,陛下不会同意吧。而且,我们没道理去呀。再说,咱们去了只怕走不了。“当年旧事,他们早已知道得一清二楚。近几年来,九方谨颁布的吏法越发严苛赋税一年重过一年,百姓们怨声载道。好几个地方都有暴乱发生,虽被镇压了下去,但不满朝廷的人越来越多。在这样的情形下去东岛,只怕会成为众矢之的。
度秋道:”父皇多年来一直想要隋珠图而不得,鱼龙混杂正是打探消息的好时机。六通斋不是说昭熹公主有可能也在东岛么?我会说服父皇的。另外,“他沉吟片刻,道,”阿斐,如果传出皇上有意将白府千金纳为太子妃,你说东岛会不会更热闹呢?“
天佑十三年,东岛白府。
“哥哥的刀法比之前精进了许多。”
“以前你一回家就陪着哥哥练刀,怎么今天偷起懒来了。”
“可不是我偷懒,是娘说我一天到晚只想着舞刀弄枪,一点也不像女孩子嘛,让我安静两天。”
白府内院之中,两个妙龄少女正坐在一处凉亭里闲聊。亭子外面,正有一个英姿挺拔的少年在练刀。如果你能看到他是在什么地方练刀,你一定会为他欢呼喝彩。只因那不是如常平地,而是在一片池塘之上,塘中种满了荷花,他脚尖所触之地正是娇艳的荷花花瓣和青翠的片片荷叶。
他身姿矫若游龙,刀法时而轻灵时而厚重,腾挪之间只以足尖轻点荷叶,远看似飘身在半空的仙人一般。而他脚下的植物却连半分折损也没有,偶尔才似被轻风拂过一般,飘摇曳动。这样的轻功刀法,放眼当今武林,同辈之中绝对数一数二。
两个少女早已习以为常,一边看他舞刀,一边继续闲聊。
凉亭里的两位少女一着粉衣一着蓝衣,着粉衣的少女娇俏中带着一股英气,一双眸子尤其清亮灵动,叫人一见难忘,名唤白清宁。而蓝衣少女却沉静温柔,眉眼弯弯下巴尖尖,微笑起来叫人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名唤白清禾。在荷叶上舞剑的少年正是她们的哥哥,白清川。
清宁双手撑着下巴,提议道:“等哥哥练完剑,咱们出门逛逛吧。听说这两天岛上来了好多人,一定热闹极了。”
清禾道:“还是不要出去了吧,娘知道了要生气的。”
清宁道:“没事的,娘若责怪,你就只管推在我身上。我难得回来住几天,她舍不得骂我的。”
清禾有些犹豫,劝道:“岛上最近乱得很,有江湖人物,也有朝廷里的人,咱们还是待在府里比较好。”
清宁嘟了嘟嘴,有些不高兴。清川练完剑过来,一边擦汗,一边道:“又想出去调皮啦?小心爹打你的板子。”
清宁道:“爹才舍不得打我呢。大哥,你和我们一起去吧。”说着拉住清禾的手撒娇道,“姐姐,我的好姐姐,我一年才回来住这么两天。你就陪我出去玩玩嘛,等我回了清心寺,又没得玩了。”
清禾性格温柔,见她这样,心里虽然觉得不妥,但拒绝的话却说不出口了。只好道:“那你必须乖乖的,不要什么事都去凑热闹,我们只能出去一个时辰。”
见她肯答应,清宁忙不迭地点头说好。为了不引人注意,两姐妹都去换上男装。清宁平日喜欢模仿男子动作,又加上她的脸轮廓清朗,穿上男装倒真像那么回事。清禾却不一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白贤到了东岛之后开荒拓土,打渔采珠,在一批人十年的努力经营下,东岛日渐繁荣起来。这里产出的珍珠又大又圆,不少富商慕名前来采购。等他们渐渐变得富庶,又有海盗前来侵扰。好在白贤与一干手下都是刀山血海闯过来打惯了仗的,成功击败海盗不说,还将海盗的船抢了下来。海盗们佩服白贤武功高强,竟纷纷投靠在他手下,他便趁机建立了海战队,让其他的海盗不敢来犯。
时间一久,东岛主的威名就在江湖中传开了。白贤以前的部下在他走后都很不得志颇受打压,有的便抛弃了官职前来投靠。另有一些不想再过江湖打杀日子的武林人士也到东岛来定居。就这样东岛从一无所有的荒岛变成了现如今繁荣昌盛的快乐岛。九方谨当年说这里是世外桃源,谁料竟成了真。
白贤广发请柬,一个月前就有人陆续前来了。东岛早有准备,虽然人越来越多,但各方各面都维持着原有的秩序。
街道上多了许多外来的商贩,好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看得清宁走不动道。
“哇,姐姐你看,这把小剑好漂亮啊。”清宁拿起一把一尺来长的短剑,剑身打磨得光可鉴人,剑柄上刻着古朴的花纹。
清川看了一眼,道:“中看不中用。”
摊主不乐意了,道:“这位公子,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这剑可是名师打造…”
他话未说完,清川看似不经意地轻轻一弹,只听“噌”的一声,那柄短剑立即从中断成两半。
清川道:“你若坦陈这剑只是寻常玩物,我也就算了。偏要诳人说这是名家打造,哪一位名家能打出这样的剑来。”
摊主瞠目结舌,半晌才反应过来要找他赔钱。这摊主是新来岛上的,旁边自有人识得清川,上来和他打招呼。
清川取出一锭银子给他,道:“你虽撒谎骗人,但是这剑确实是我毁坏的。这锭银子赔给你,我想应该够了吧,以后做生意要实话实说。”
摊主一听这是白家大公子,哪里还敢扯皮,况且他那剑的确不值什么钱。忙不迭地接了银子连连鞠躬,周围小贩也都称赞大公子仁义。
离开摊位老远,清宁才笑道:“大哥你这做派越来越像爹了,白大公子仁贤之名又添一笔。”
清川轻轻敲一下她的头,道:“你又开大哥的玩笑。”
清宁道:“我说的是实话嘛。岛上来了好多武林豪杰达官显贵,说不定其中就有美貌小姐,哥哥美名远扬,定能引得小姐们倾心。到时候挑谁家千金做嫂子,我可要好好地把一把关。”
清川今年二十,正是谈婚论嫁的好时候,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故意板起脸教训她道:“你这丫头,哪里学得这般油嘴滑舌,也不害臊。等我见着静云师太,定要请她好教训你。”
清宁自六岁起便拜在静云师太的门下,成了清心寺中唯一一名俗家弟子,每年只能回到白府小住几天。至于原因嘛,娘说她之前生了一场大病,有高人给她算过命,说她在十八岁前必须要侍奉佛祖,否则小命不保。
清宁拉着清禾的手继续笑道:“姐姐你说,你希望未来的嫂子是什么样的人呢?”
清禾捂嘴偷笑,清川做势要打她,嚷道:“还说…”
兄妹三人正笑闹间,突见前方围了一大堆人,里里外外好几层。清宁一下来了兴趣,忙拉了清川与清禾挤进去,原来有一个瞎眼老头子正在说书。他破衣烂衫看起来十分邋遢,口才却是上佳,正在绘声绘色地讲着前朝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