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林修风自始至终一直闭着眼睛,他没有看到这一切。他享受着他现在的拥有。短暂、长久或者失去于他而言已经不存在什么意义。
余然将杯子递给他,看着他将杯子中的牛奶喝完。她在心里说:对不起,修风,原谅我的又一次欺骗和不告而别,但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她又重新躺回到他的怀里。他不停地抚摸着她的身体,他要用手记住她的身体,记住她的肌肤,记住她的一切。
余然说:“修风,你会不会忘记我。”
林修风问:“为什么会这么想。”
“修风,请你不要忘记我。”
林修风没有说话,他紧紧地搂着余然。他感受着余然身体的温度,那温暖得足以令人融化的温度。
余然感觉头很痛,但她没有出声,只是一直强忍着。
林修风闭上了眼。他感觉很困。一分钟后他进入了梦乡。
……
修风,
不要再试图找我。好好地生活。我的生命在渐渐地枯竭,我不希望你看到那个憔悴破碎的我,我希望你的脑海中存留的永远只是那个美丽可爱的我。
请你最后一次原谅我。
请你不要忘记我。
或许,你最大的错误就是爱上了我。
你的朋友,余然
20xx.11.13.
……
余然还是走了。只留下只言片语。事实上林修风早有预感,但这种预感只是一种朦胧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只是它一直堵在胸口,让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他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悲痛,或许过去在黑暗中待得太久,有太多次伤心悲痛,有太多次头破血流,因而他渐渐地放下了执着与执欲。只是他无法抹去回忆,这是他的死穴。他在内心隐隐地期待,期待着她能彻底康复。或许一切都是好的,因为即使她死了可他依然会认为她活着,他不用害怕他会真的失去她。
……
这是于他而言最为难熬的一个秋天。
他已经好久没有去看安娜了。虽然他会经常给医生打电话,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或者说安娜已然成为了他过去的回忆中唯一的幸存者。
林修风说:“娜娜,你还好吗?”
安娜比之前瘦了许多。她没有说话。她用手抚摸着他的脸颊。
她说:“修风,你瘦了,瘦得让人心疼。”
林修风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指有些凉,他说:“不要担心。我很好。只是最近工作太忙。”
“你撒谎。修风。我想我足够了解你,你一撒起慌来就会不停地眨眼。”
林修风愣住了。
安娜“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说:“林修风,你个傻瓜,骗你的。”
他说:“我真拿你没办法,安娜。”
安娜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将头靠在林修风的肩上,说:“林修风,我一直认为你的身体里有许多伤疤。你一直在隐藏它们,不敢示人,也不想示人。只是这些伤疤在你的身体里待得过于长久,以至于你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和它们融为一体。这些伤疤就像是阴影,如果你在阴影下待的时间太长那么你就会慢慢地害怕去往充满阳光的地方,你终会成为这些阴影的一部分。我不想知道什么,但我很担心你。”
“我知道。我知道。”
那个下午,笑容始终挂在安娜的脸上。她给他读她写的诗,她兴奋地对她说:“林修风,你知道嘛,我现在不仅喜欢写诗,而且还喜欢背诗。”
林修风笑着说:“那很好啊。安娜,你的精神状态比以前好很多。”
“那我给你背一首吧。”
“好啊。”
她先是背了一首林徽因的《忧郁》。“忧郁自然不是你的朋友;但也不是你的敌人,你对他不能冤屈!他是你强硬的债主,你呢?是 把自己灵魂押给他的赌徒。 你曾那样拿理想赌博,不幸 你输了;放下精神最后保留的田产,最有价值的衣裳,然后一切你都 赔上,连自己的情绪和信仰,那不是自然? 你的债权人他是,那么,别尽问他脸貌 到底怎样!呀天,你如果一定要看清 今晚这里有盏小灯,灯下你无妨同他 面对面,你是这样的绝望,他是这样的无情!”
然后她又背了一首李清照的《蝶恋花》。“泪湿罗衣脂粉满。四叠阳关,唱到千千遍。人道山长长又断。萧萧微雨闻孤馆。 惜别伤离方寸乱。忘了临行,酒盏深知浅。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
林修风笑着说:“你应该多接触一些不太伤感的诗。但看到你现在的状态我很欣慰。”
安娜挽住他的胳膊,说:“林林正修风,那我现在是不是就可出院了啊。我不想再在这个鬼地方待下去了。你知道嘛,每天深夜时我都会听到女人的哭泣声,那声音令我恐惧。”
“娜娜,你要听话,你现在并没有完全康复,你仍需要治疗。我要走了,下周我会再来看你。”
林修风站起来想要离开,可是他的衣服被安娜从后面死死地拽住。
林修风说:“安娜你别这样。我会再来看你的。听话。听话好吗?”
安娜一边哭一边说:“林修风,林修风,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抛下我不管。我会听话,我会乖,但你不要丢下我不管。我害怕,我不想待在这里,我不想打针不想吃药。求你,林修风,求你,林修风。”
林修风没有试图挣脱,他的身体开始颤抖,那不是愤怒而是悲痛。
他听到身后的安娜说:“修风修风,我们的孩子还在家里等着我呢,他需要我,他需要妈妈,我时常会听到他在喊我妈妈。”
林修风说:“你的孩子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
“不不,林修风,你忘记了嘛,当时我给我们的孩子起名字,我说,你姓林,我姓安,所以我们的孩子就叫林安,你同意了,你当时真的同意了。”
“别这样,娜娜,求你……求你……”
安娜声嘶力竭地喊道:“林林正修风!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名字那你可以再改一个,我不会介意。我只求你,修风,带我离开这里,这里的每个人都是魔鬼,他们会杀了我。林修风,带我走,林修风,带我走……”
医院的护士和医生闻声赶来,他们像上次一样连拉带拽将她拖上了病床,将她的四肢固定住,然后给她注射了镇定剂。
安娜逐渐安静了下来,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她睡了,安静地睡着了,睡得如婴儿般甜美,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医生说:“不知为何,她的病情有加重的趋势。我曾给她进行过催眠治疗,让我意外的是,她提到的最多的人不是你而是一个叫苏良的人。你知不知道她口中的那个苏良究竟是谁。”
林修风将苏良和安娜之间的事和盘托出。医生恍然大悟,他问:“你能不能将这个叫苏良的男人叫过来。这对于她的治疗很重要。”
林修风苦笑着摇头。
医生也叹了口气,说:“那你尽量还是碰碰运气找找吧,万一能找到了呢?”
林修风点头,虽然他深知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林修风在病床旁坐下,呆呆地看着熟睡中的安娜。
他从裤兜里掏出手绢,擦去了她额头上渗出的汗珠,然后又用手轻轻地拨开挡在她脸前的发丝。
如果她没有病,如果她是一个正常的姑娘,那该多好。她本该拥有与现在完全不同的人生,她本该幸福地生活下去。可是上天为何对一个人如此不公。
他的眼睛里渐渐地蓄满泪水。他想哭可还是忍住了。
他讨厌现在的自己,讨厌动不动就会流泪的自己。
他突然想起了姐姐曾经叫他“爱哭鬼”,然后他笑了。
姐姐,这个名词于他而言越来越陌生可又始终无法抹去。
他的姐姐现在过得如何,是否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
十年前。
“修风,我是小姨。”
“哦,小姨。你最近还好吗?”
“我很好,一切都很好。只是你的母亲很不好,她病了,病得很严重。”
林修风沉默了。
“修风,修风,你还在听吗?”
“在,我在,小姨。”
“回来看看她吧,如果可以的话,就请假多陪陪她,她可能……”
电话那端响起了轻轻地抽泣声。
林修风明白了。他说:“我会的。我会尽快赶回去。”
“那就好。修风,无论如何她是你的母亲,她给予了你生命。”
“我知道。我明白。”
“对了,林修风,把你姐姐也叫回来。你母亲真的很想你们。她之所以能支撑到现在只是为了能见你们最后一面。她一开始总是要强地说她不需要你们回来,她不想见你们,可是她经常会在睡梦中不断地呼喊着你们的名字。回来吧,都回来吧。她快要不行了,过去的一切的一切真的可以结束了。”
“我知道了,小姨。谢谢你。我一直都很感激你。”
“如果真的想要谢我,那就好好对你的母亲,放下仇恨与过去,陪她走完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