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那是位于香港路的一家酒吧,空气中弥漫着烟草、酒精和暧昧的气息。女人们身材妖娆性感时髦,男人们将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那些前凸后翘穿着暴露的女人身上。
这是林修风第一次来这家酒吧。
舞台上有一个穿着白色T恤,超短裤,白色球鞋的女人唱着一首旋律哀婉歌词悲伤的歌曲。
“……我对你说忘了我,忘了我,就当我从未来过。我为你唱了一首离歌,我去到了远方漂泊,我历经了太多的坎坷,我在陌生的城市里往来奔波。你说你无法忘记我,你说你无法忍受失去我后的寂寞。我只是对你说忘了我,忘了我,就当我从未来过……”
女人的嗓音很熟悉,更重要的是,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首歌。
然后,他想起来了,那段一闪而过的记忆被他瞬间抓住。
他想起了余然,想起了赵玉墨。
他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热辣的酒精燃烧着他的喉咙和身体。
他抬起头,试图在舞台昏暗的灯光下看清那张脸。然后,他愣住了,因为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因为他一直在逃避的也正是那张脸。
他想要走过去抱住她,可是他的的潜意识却告诉自己必须马上离开,他身体在那一瞬间不再受意识控制。他坐在座位上定定地贪婪地看着她,几秒后,他们的目光交汇,然后隐藏在他大脑中最为隐秘的那根神经突然断裂。他仓促地狼狈地慌乱地转身离开。他不知道那个女人是否真的看到了他,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碰到她,他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的隐藏工作已经做得很好,可是为什么……他现在想做的能做的只是逃离。
他听到了身后急促的脚步声,然后,从身后传来了他永远无法忘记的那轻柔的声音:“修风,等等。”
林修风站住了,身体僵硬直立。
女人绕到他身前。她的脸颊微微泛红,看到他后脸上渐渐绽出笑容,那笑容依然像以前一样明媚动人。她说:“林修风?你是林修风吗?”她似乎不太确信,她将脸凑到了他的脸前,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然后她又笑着说:“林修风,真的是林修风。” 她一头扎进了林修风的怀里,先是傻傻地痴痴地笑,然后身体开始颤抖,继而爆发出了哭声。
林修风的身体下意识地开始微微发抖。他无言以对,因为他知道她痛哭的原因。他只是不停地轻轻地怕打着她的后背,他没有说什么安慰她的话,他们因为相同的理由而悲伤,因为他也是需要被安慰的人。
然后他说出了时隔一年后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余然,你、你还好吗?”即使他无数次地以自我催眠的方式告诉自己,他今后一定不会遇到余然,余然将和赵玉墨一样只会存留于自己大脑中最为隐秘的区域,但他还是会时不时地幻想他与余然的邂逅以及他们邂逅之后他对余然说出的第一句话。只是现在的一切与他所想的并不一样。
余然眼眶中的眼泪一颗一颗地不停地往下掉。她怎会不难过,他们三个人曾被命运牢牢地绑在了一起,他们在相互陪伴之中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可是如今一个已经阴阳两隔,另一个却始终让他无法面对。
余然抬起头,强迫自己保持着那一抹微笑,哽咽地说:“你觉得呢?”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再也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林修风哑然。他抬起手想将余然抱进怀里,但最终他还是放弃了,因为他没有勇气。
余然转身就走,林修风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
林修风后来曾无数次试图想象,假如那天他没有去酒吧而是像往常一样宅在家里,假如他没有跟过去而是转身就走,那么是不是一切就都不会发生,是不是连接着他跟余然的那根隐秘的丝线真的会断裂。后来他想,即使他和余然不以那种方式相遇也会以另外一种方式相遇。他和余然或者说他和余然以及赵玉墨之间的关系似乎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所控制,一切皆命中注定,无法逃避。
余然似乎很快地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仿佛他们并不是很久没有见面的朋友。她在前面走,林修风在几步远的地方跟着她走。她不时回头和他说话,她说话的声音太轻,所以他没有听清,因而无法回答,或许她跟本就不是与他说话。有时她回头朝他傻笑,她的发丝被汗水黏在额头上,她明媚动人的笑容使他心跳加速,她变了,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她的身上有了一个成熟女人所有的风韵。
林修风不敢再看她。
余然突然停住了。她转过身,走到林修风身旁,然后挽住了他的胳膊。林修风并不惊讶她的举动,因为赵玉墨在世时她经常一只胳膊挽着赵玉墨另一只胳膊挽着他,他和赵玉墨将她夹在中间。她挽着他们的胳膊蹦蹦跳跳,又说又笑,她的声音在他和赵玉墨的耳边飘荡,这画面就像刚刚发生过一样。只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林修风的心中突然涌出了一股莫名的悲伤,因为他知道余然想挽的不是他的胳膊而是赵玉墨的胳膊;余然想说话的对象不是他而是赵玉墨;余然之所以会笑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赵玉墨。
林修风知道在余然的眼里他只是赵玉墨的衍生品,或者说她只是想从他身上看到过去的影子,继而能看到赵玉墨。他永远也无法重新获得她的爱了,因为她的爱已经随着赵玉墨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林修风甚至希望余然能扇他一个耳光,或者对他破口大骂。
可是什么都没有,一切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仿佛赵玉墨从来没有在他们的生命力存在过一样。
只是,他很明显地感受到他和余然之间那难以弥合的缝隙已经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