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快说啊!”余然很是不耐烦。
“妈妈,你想跟我们说什么呀。”余枫瞪着大眼睛问我。
“我想说,”我顿了顿,目光一次扫向了余枫、余然和余生,“我想跟你和姐姐说……”我哽咽,突然有些说不下去,我不知道当我说出事情后,孩子们会是什么反应。
余生握住我的手,他说:“萧潇,我来替你说吧。”
“不用,”我拒绝,“孩子们,妈妈病了,可能要在医院待很久。”
“什么病啊?”余枫问我。
“比较严重的病。”
“有多严重啊?”
“就是……”我突然控制不住情绪,“就是普通的病,只是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治疗。”
“那么……”
余枫还想接着问我,可是余生在收到我求救的眼神后立马将余枫抱了起来,他对余枫说:“想不想去海边游泳啊?”
“想啊!”余枫兴奋地咧开嘴笑了。
余生和余枫走后,屋子里就只剩下我和余然了。
余然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她一直低着头,身体在发抖。
我说:“余然,过来。”
余然抬起头看着我,她的眼睛通红,眼泪已经蓄满了眼眶。
“你是不是得了……癌症?”余然试探着问我。
“是的,”我叹了口气,“妈妈不想瞒你,我的确……”
“会好起来的,对吗?”
“嗯,会好起来的。”我张开双臂,试图迎接余然到我的怀里。
余然果真扑到我的怀里嚎啕大哭,她说:“妈妈,你没有骗我,对吗?你真的没有骗我,对吗?你会好起来的,对吗?”
我说:“对对对,我没有骗你,只要做完手术,我就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们英语老师也得过癌症,她现在已经痊愈了,所以你也会和她一样,对吗?”
“嗯,我也会好起来的,”我捧着余然脸,笑着看向她,“我如此地爱你们,我怎么会舍得离开你们。”
“妈妈,”余然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泪奔,将余然紧紧地搂在怀里。
这声道歉我等了好久,久到我几乎就要放弃。
我对自己说,无论如何我都要坚持下去,为了我的孩子,为了这个家,为了所有我爱的和爱我的人。
……
可是萧潇还是食言了,她最后还是离开了他们,撒手人寰。
想到这里,余然流下了泪水,虽然她知道,这对她的妈妈来说是一种解脱,可是她仍是舍不得,因为她爱她,更对不起她。
两个月前,余然鼓足了勇气,第一次阅读了妈妈的日记。
在读完日记后,余然突然很想用妈妈的口吻写一个故事,不仅是为了给自己看,更是为了给重病在床的父亲看。
这个故事余然已经写了整整一个月,创作过程中的每一天对于余然来说都是如此的痛苦难熬。过去那点点滴滴的回忆既让她痛苦,又让她怀念。
她怀念和妈妈度过的时光,如果能重来,她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换取,包括她的生命。
可是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了。
她累了,她不知道在电脑面前坐了多久。
六个小时?十二个小时?还是整整一天?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城市已经再次被黑暗吞噬。
她害怕黑夜,因为她在黑夜中总是会感到孤独。
孤独。
她忽然很想倾诉。
她拿出手机,习惯性地在通讯录里找到了赵玉墨的电话,在按下了拨号键之后又迅速地挂断。
她们俩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没有联系了。
她不禁苦笑。
她和赵玉墨早已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
何况,她曾决绝地对赵玉墨说:“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她说了一句违心的话。
可是她害怕回忆过去。
她后悔过,因为赵玉墨曾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赵玉墨是她的朋友,唯一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她摇了摇头。
现在她除了自己已经没有人可以依靠。
她渴了。
她在从转椅上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桌子上的茶杯。
滚烫的开水溅到了她赤裸的腿上。
她好痛,并不仅仅是肉体上的疼痛,她心里更痛,钻心地痛
好痛。
她想起五天前躺在病床上骨瘦如柴的父亲,这个要强了一辈子的男人泪眼婆娑地对她说:“余然,我好痛。”
他认输了。
他的高傲终于败给了岁月的苍老。
在余然的记忆里,这个男人一辈子都没有服输过。
她尊敬他,虽然她也恨他。
只是疾病已经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
他双颊凹陷,面色惨白,头发已经全都掉光。
三次开刀,数不清的化疗,他的身体已经变得残缺不全,不再完整。
余然试图忍住泪水,可还是失败了。
她握住父亲余生那干枯的右手,抚摸着薄如纸片近乎透明的皮肤和突兀的手骨,别过头去,眼泪终是顺着眼角滑落。
她后悔了,她后悔这么多年来将自己对母亲的怨气全都撒到这个无辜的男人的身上,其实他没有错,一点错都没有。他只是做了他认为他应该做的事情。她之所以这么残忍只是因为他是她唯一的亲人,唯一可以忍受她的亲人。
可是她醒悟得太晚了,如今再想弥补已经来不及了。
她擦掉挂在脸颊上的泪水,重新看向余生。
他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稳,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他即使在睡梦中,爬满皱纹的脸上依然扭曲着痛苦的表情。
她知道他不可能听见,可她还是对他说:“我错了,爸爸。”
她问医生她的父亲还能活多久,医生说半年左右。
半年,她还能和他相处半年左右。
那半年以后呢?她摇了摇头,她不敢想,可是泪水还是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对身有残疾的哥哥余枫说:“我想回去完成我的工作,十天之后我就回来。”
余枫抬起头,因为长时间无法进行有效的运动,他的身材已经开始变得臃肿,他说:“放一放不行吗?”
“你和嫂子的手头并不宽裕,父亲从住院到现在大部分的费用都由你们承担,我不想拖累你们。我的小说写完之后会有一笔可观的收入,剩下的费用交给我吧,毕竟……毕竟我也是他的孩子。”
“那你在这里写,不行吗?”
“哥,”余然蹲下来,双手握住放在轮椅扶手上的哥哥的手,“我心里有愧,事情来得太突然,我甚至现在都无法面对父亲,所以我在这里根本没法安心写作。只要十天,十天以后我就回来,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