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骗了陛下。”
深深吸气,梁婉茹眼帘抬起,明眸与他对视着。
云景熙陡然一愣,他目光凝在她脸上,目不转睛地审视着,末了一声发沉的低笑:“那日……”
“那日,只是臣妾的一场戏。”
他面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内室寂静得让人烦躁,好像连小猫都有所感受,睡得不再安稳,抬起头来望了一望她:“喵——”
“你还是信不过朕。”他淡声道。说着,眼底复又凝起笑意来,却只是那看上去很是单薄的一分,再也漫不开来,“就算朕前朝后宫,什么都跟你说了,你也还是信不过。”
他干笑了一声,继而又是长久的沉寂,好像万物都被刚刚刮过的秋风带去了生机,好像整个世界都被抽空了。
梁婉茹低下头,回避着他的目光,一语不发。
“唔,也不怨你……”他思忖着说,顿了一顿,又干笑了一声,短舒了一口气,“从一开始,就只是朕觉得喜欢你而已。”
他一壁平静地说着,一壁又禁不住地沁出笑声来。
云景熙定了定神,再度看她一眼,话语中温度不再。他无甚神色地站起身,站到窗边,“谁?”
梁婉茹一怔,下意识答道,“惠妃。”
他转过头,二人相对而立,隔了四五步远的距离。云景熙挥手让缘儿小荷退下,一壁审视着梁婉茹一壁思量着问道:“所以,你是将计就计——惠妃当真给你下毒了?”
梁婉茹点点头,“是,据那下毒的宫娥交待,上一次中毒也是她”。
她拣着重点给他大略说了一下整个事情的经过。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朕?”他睇着她沉声问道。
梁婉茹抿一抿唇,“因为涨价,臣妾怕陛下权衡之下,小惩大诫而已。”梁婉茹解释得简练。
云景熙安静思忖着,倒是懂了些她的担忧。
惠妃身后是张家,张家又是皇后母亲的娘家。因而若是要处置惠妃,除了张家,总是免不了牵扯到皇后身后的氏族。
倒是有点棘手。
云景熙皱眉开始考虑办了惠妃的可能性。虽说第二次是将计就计,但第一次也的确是凑效了,还差点让梁婉茹就这么一病不起。
先不管他打算如何处置惠妃,眼下倒是有另一桩难办的事情。既是和他说开了,也不必忌讳了。
“惠妃的事情,陛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毕竟牵涉到张家。”梁婉茹奉上热茶,轻声道。
“怎么,突然又想息事宁人了?”云景熙睇一睇她,接过茶盅抿了一口。
“原是也不过是打算给这六宫一个教训,我梁婉茹是云灵贵女,天横贵胄。即便是到了这后宫,也绝不任人欺辱。”梁婉茹抚了抚裙子,虽是穿着翠绿襦裙,分明是平易近人的颜色,此刻却有点晃眼。
“只是,现下还有一桩事,需得陛下定夺。”梁婉茹正了正色,又道。
云景熙略一怔:“何事?”
梁婉茹深吸了一口气,眼波流转,目光与思绪一起凝在手边的青瓷茶盏上。她笑了一笑,“是那下毒的宫女,臣妾不知如何是好。”
云景熙短短一思后皱起眉,带着几分不明道,“自是该处死。”
“可她爱慕陛下。”
“……”
这倒让云景熙觉得意外,一时觉得梁婉茹必定在逗他。而看向她,却见她明眸清澈,眼中分明没有玩笑的意思,满满的询问,在等他的答案。
他发懵,她继续说:“就连下毒害臣妾,也是因为想服侍陛下。惠妃答应事成之后引荐她,才让她动了这心思。”
哭笑不得,与梁婉茹当时一样,云景熙只觉得这人荒谬又可怜,但如何处置她……二人一样的想法:且看是荒谬多些还是可怜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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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斜,栾仪宫后的一处厢房中。
房内陈设简单,一榻一案一柜,再无其他。
门口有宦官守着,见梁婉茹前来,躬身施礼、打开门上铜锁,待得她进去,又安静地重新阖上房门。
缘儿将手中的檀木盘子放在案上,盘中只有清酒一盏。该是上好的美酒,酒香四溢,让人一嗅便有些醉。
“鸩酒,喝了吧。”
思云坐在榻上,望着酒盏怔了一怔,似乎并没有太多恐惧,平静问说:“不用供状了么?”
“不用了。”梁婉茹神色清淡,睇了眼那酒盏,“喏,快喝了。你的尸身我会差人给你送回家去,你的家人我也会替你照顾好。”
思云瞧一瞧那酒盏,未动。轻轻地缓出一口气,看向梁婉茹:“娘娘,你怕么?”梁婉茹一愕。
思云笑吟吟地看着她,那分邪意让梁婉茹心中一沉:就算是弃卒保车,也果然还有后手。
“你猜猜惠妃为什么会用我?”思云把酒盏凑到面前嗅了一嗅,又放下一些,轻轻道,“因为我当真恨你啊……我努力了那么久都得不到,你总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却让陛下足足宠了你一年有余,没有谁能比得过你。惠妃知道,只要给我这个机会,我会尽力毁了你的。”
“你留了后手。”梁婉茹道,沙哑的声音多了些压迫感,“那日你却没说。”
“不知道你下一步要做什么,我怎么会说?”思云笑意阴冷,“没有逼我去见陛下、也不用我写供状,那便是你已然找了惠妃的麻烦,把事情捅出来了。”
她说得笃信,“陛下本就不喜嫔妃生事,你说他若今日见了你惹事、明日再听闻从前一些的事与你有关,譬如几个月前陆氏为何滑胎,会如何?”
就在上元节的前几日,宫内一个陆氏才人四个多月的身孕,忽然滑胎了,据说是吃食不慎。
但这宫中之事什么时候简单明了过?
这事情本来就发生得蹊跷,又恰逢她上元后便一病不起,若是有心人要在其中做文章未尝不可。
梁婉茹屏息听着思云之语,明白了这所谓的后手安排。她挥手示意小荷不必再拦她,“难为你从没在御前服侍过,还如此熟知陛下喜恶。”
思云轻一笑,颇有几分得色。
梁婉茹淡看着她这分得意,口中一顿,继而又道,“那你想没想过。陛下是一国之君,权谋之事犹如家常便饭,也许他早就知道你这最后一步。”
思云觉出她话里有话,那嗓音好似从阴曹地府逼出来的,惊得她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连连摇头:“你、你告诉他了?不可能,你没有证据,他不会信。”
梁婉茹冷笑。她打量着思云,羽睫一覆,“万幸,他肯信我。还提醒我了一句,你们大概是有后手的。哦,他可没指望你如此沉不住气,一口气全说出来,只是思忖了一番大抵会是什么后手,凑巧猜了的几样里还就有你这一样,目下德全大人已带着人往惠妃那里去了。”
思云错愕不已,直惊得眼眸圆瞪。
兰薇轻哂,淡看着她手里的酒盏:“这酒也是陛下赐的。”
思云的手陡然一颤,些许琼浆倾洒出来,酒香溢得更加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