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过后, 便迎来了最受青年男女们喜爱的上元节。
同许多大城池一样, 锦都也实行宵禁制度。居民日落之后一律不得在街上行走, 朝廷每晚派出三队金吾卫巡逻, 一被逮到打死不论。
然而凡事总有例外, 上元节便是这个例外。
上元节前后三天,是一年之中唯一没有宵禁管制的时期。
每年的这个时候,锦都城都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平日里总是关在闺房中的少女们, 终于可以抛开女儿家的约束,与女伴们一起看灯游玩,更有甚者,还会跑去与情郎幽会。
往年的这一天,梁婉茹都会与闺中密友相约出行。但是今年是没这个机会了。这样的佳节,宫中也会有花灯展示, 宫嫔们聚在一起, 说笑取乐间唇枪舌战免不了,倒也不算无聊,这大概也是在这宫中的唯一趣事了。
梁婉茹本以为,今夜便会这么过了。谁知傍晚的时候, 御前服侍的德全突然来给她传话, “陛下让臣告知娘娘,晚上阖宫赏灯, 您敷衍一会儿,就找个由头脱身。届时臣会在御花园西边的出口接您。”
梁婉茹愕然,这样的情绪一直保持到赏灯之时。“臣妾看怜姐姐没什么兴致,是觉得这宫里的灯不好看吗?”问话的嫔妃是陆美人,算是贤贵妃一派的人。
而一旁的惠妃正好听到这句话,含笑掩唇,“陆美人这话说的,想来怜妹妹不过是此前从未与众姐妹在上元节赏灯,有些不适应吧。”
的确。梁婉茹这未经过采选的妃子,这样与众宫嫔一起观灯,还是头一遭。她这么讽刺了一通,梁婉茹也没反驳,还顺势做出一副“回忆旧事、伤感不已”的样子,没多久就借口回宫了。
出了御花园,果然看到不远处德全带着人候着。
梁婉茹上前,微微一笑,“累中贵人久等了。”
德全忙道:“娘娘说哪里的话,臣可受不起。”
梁婉茹也不多说,笑问:“陛下让你带本宫去哪里?”
“娘娘去了便知。”德全道,“不过为了方便,娘娘就不用带侍女了。”
为了方便?不带侍女?他到底想带她去哪里?
梁婉茹保持微笑,“一个也不能带?”
“是,有陛下陪着,娘娘不必担心旁的。”
她无奈,只得吩咐了小荷、缘儿先行回宫。她一路上有过许多猜测,想云景熙到底要做什么。然而当他一身玄服,立在承天门下,含笑朝她伸手,问:“要不要出宫去逛逛?”时,她还是被吓得不轻。
“出……出宫?”
云景熙打量梁婉茹的衣着。
今日她穿了一件秋香绿出水芙蕖纹素软缎短袄,下衬藕荷色绣祥云福纹马面褶裙,乌发绾成朝云近香髻,衬着明眸皓齿,整个人说不出的端丽静美。
“对啊。”他笑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谈论的不过是件再小不过的事,“宫中的花灯贵重是贵重,却少了一丝意趣,朕不喜欢。不如咱们出去看吧,如何?”
“可,臣妾身为宫嫔,怎么能随便出宫?”她面色犹豫,“这不合规矩,百官会纠核的。”
“他们都不知道,怎么纠核?”他笑道,“咱们小心点便是。”
她还想再说,他却伸出食指压上她的唇,神情温柔,“别想太多,就算被发现也没什么。婉茹,朕只是想你开心。”
“那好吧。不过咱们得说好,回头出了什么事情,陛下可得挡在臣妾前头。那些大臣训起人来都是一把好手,臣妾可经不得这个。”梁婉茹嘟嘟囔囔,“况且,本来就是您非要出去玩的。”
他眸中笑意深深,“好,是朕非要出去玩,你是被我拖下水的,行了吧?”
她愉快地点头,表示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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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都大街上果然是一路华灯、流光溢彩,梁婉茹挤在人群中,听着四周的欢声笑语,心情也跟着愉快了起来。
“煜都的上元节,一向是最热闹的。婉茹可有放河灯?”
“自然是有的。”
“在哪里放的?”
“锦绣池。”
他握住她的手,“那好,我们今夜再去一次,就当故地重游了。”
所谓锦绣池,乃是锦都城内最出名的风景区,位于锦都东南隅。
全园以水景为主体,一片自然风光,岸线曲折,可以荡舟。池中种植荷花、菖蒲等水生植物,亭楼殿阁隐现于花木之间。锦绣池作为锦都名胜,定期开放,普通百姓均可游玩。
今日是上元节,正是锦绣池最热闹的日子之一。岸边有小摊贩在卖河灯,一个个都制作得精巧无比,灯内放有红艳艳的花笺,方便女子写下心愿,求河神保佑。见她注视着河灯的方向,云景熙终于慢吞吞道:“你既然说放过了河灯,那么可许了什么心愿呢?”
什么心愿?当时的梁婉茹不过是待字闺中的贵女,心中装着那个他,对未来充满期待。每一次,她都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心愿:愿凤凰于飞,和鸣铿锵。想到这儿,她自嘲一笑。
大约这愿望太过分了,河神怪责,是她太贪心。
她轻轻摇头,一语不发。
其实,云景熙大约猜到当时的她所许的愿望,总是跟云景瑞脱不开干系。他心头发堵,淡淡道:“不说便罢了,今夜既出来了,便许一个吧。”
她颔首,“诺。”
她转身,朝不远处的小摊走去,并没有细挑,只随手拿起一个莲花样式的,接过商贩给的纸笔,随手写下了“国泰民安”的愿望,结过账便回到池边。
云景熙看过她许愿的花笺,脸上的笑意又更淡了些。看着她把河灯放走,眼底沉沉。
每年的上元,锦都出名的戏班子总会在大街搭戏台,为锦都百姓免费表演一出。
放过河灯,两人随着人流走向戏台。云景熙一手护着梁婉茹,一手勉力拨开人潮。越往前人越多,免不了被挤得冠发微乱,衣服上也多了几道褶子,这么看来倒是很像一个护着妻子的普通百姓,没有一点帝王的样子。
梁婉茹看着心头微软,抬手想要替他擦擦汗,忽的一阵晕眩,软倒在了云景熙怀里。